第十七章投降
在经过激烈的战斗之后,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伤痛。
军卒们互相包扎伤口,沉默地收拾兵器,而东境大营掌握着指挥权的人们,却还不能轻松。
东境大战里的昏黄灯光闪烁不定,吕天逆坐在专属的位置上,负责给倒水的小卒看向他的眼神隐隐透着敬畏,准确的说,帐中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和这小卒有几分相似。
孤身入虎穴,斩杀左贤王和军师,救回重伤的神漠,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回来挽回了局势。这样的人哪怕他们不知道他能修行,也值得尊重。
吕天逆看着桌上的地图道:“今日那些匈奴退去,明日恐怕不能善了,七万人还没有来。”
东陵长空已经发现他身上的气息有所不同,看向他的眼神隐隐透出喜悦,他道:“草原之大,匈奴又擅长躲藏,我们至今不知道那七万人在何处,自然也没有办法形成打击。”
“就算知道了在何处,你也搞不掉,我们剩下的人还有四千吗?”吕天逆面无表情地说出让在坐人皆脸色大变的话语,他冷淡道:“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朝中的援军什么时候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东陵长空,东陵长空苦涩道:“理应是明天。”
这个时间并没有让在场之人露出安心的神色,吕天逆的嘴角滑过一丝细不可查的讽刺,他道:“之前我吓唬左贤王的话你真的以为是真的?别说粮草,光是聚集二十万的大军再到这里就起码要一月以上,我真的非常好奇那位陛下是派出了怎样的队伍才能在明天就到达,他以为是用飞的吗?”
场面非常安静,吕天逆继续说:“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他派了个厉害的修行者来,比如破云境以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修行者就一定擅长战斗吗?那个立地境的****是怎样被左贤王打成狗的你们忘了吗?”
“既要速度,又要实力,还要擅长战斗,让匈奴闻风丧胆,不战而退,莫非他是把西境的顾候请来了不成?”
少年的话非常刻薄,却非常有道理,在座之人皆面色铁青,因为人人都知道顾候不可能从远在大周另一端的西境遥遥而来,所以......确实很有道理。
“不是的。”
这时,一个女声忽然打断了少年的话,这个幼小又坚定的声音道:“会有人来。”
目光纷纷朝那少女投去,在看到她身上那件被血染红的白裙后又有了很多不明的意味,其中包括敬佩,在座之人都知道甚至目睹了这位少女是怎样努力防卫后方的,所以没有人会把她当普通侍女看,有人猜测她是否是陛下为郡主找来的保护者,众说纷纭。但都对这少女有了一定的敬重。
吕天逆嘴唇微抿,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夜晨曦身上的血迹后忽然变得心不在焉起来,他道:“你确定?”
夜晨曦认真点点头,道:“一定会有人来,是很厉害的人。”
她这番话因为她和郡主的关系让不少人安心下来,洪将军脸色微霁道:“我相信陛下。”
无论那位陛下看上去有多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吕天逆微妙想,丝毫没有感觉自己在众人心中似乎也是这样,他沉默片刻道:“那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安抚士气,要坚持道援军到来为止,目前匈奴在暗我们在明,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如果明日他们来袭,亦需要一定的阻拦。”
众人当然纷纷称是,无形之中已经确认了吕天逆的领导地位,接着又说了几句就分别下去疗伤,吕天逆示意东陵长空等一会儿,对夜晨曦道:“你和我来。”
......
......
和少女一同走到僻静之处,看着满天的繁星和她身上的血迹,吕天逆本来想说的话被咽了下去,他沉默片刻道:“怕不怕?”
夜晨曦摇摇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小声道:“我有点怕疼。”
吕天逆的目光在她肩上的一道伤口上划过,伤口并不深,但在少女雪白的肩上看上去莫名有些残忍。
他也觉得有些残忍。
吕天逆说:“对不起。”
夜晨曦怔住,她美丽的大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甜甜地笑道:“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啊,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总会有想做的事情,想保护别人就是其中的一种。吕天逆并不是这样的人,但他总在做这样的事,所以他懂,但是看着这个女孩子的伤口,他发现他希望她不懂。
他道:“你很厉害,你是第几境的修行者?”
“立地境上境。”夜晨曦抬头看着他,平静的话语让少年失语了一秒:“......你多大?”
“十七,刚刚十七。”
吕天逆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年龄,忽然有种怜悯神漠的冲动。
“其他人知道吗?”
“他们看不出来啊。”夜晨曦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的气息很弱。”
吕天逆感受了一下,发现真如她所说,她的气息微弱到没有,根本不像个修行者。他的举动却让少女的眼眸骤然亮起,她捂住了嘴:“你能修行了!”
“刚刚......”吕天逆还没说完就被她的笑容打断,夜晨曦拉住吕天逆的手,根本不管在哪里,周围有没有人,她大声重复道:“你能修行了!你能修行了!”
她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像是怒放的鲜花,白裙飘逸,像盛开的花瓣,那种从眼眸和嘴角泄露出的快乐太过真实,太有感染力,吕天逆怔怔看着她,好像又感受到了今日的狂喜。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啊,我能修行了。”
夜晨曦开心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年一直微笑着看着她,还握着她的手,她的脸忽然红了,又舍不得松开手,时时艾艾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吕天逆。
吕天逆咳嗽了一下,恢复严肃继续问:“你今天有没有碰到一个叫风雪月的家伙,穿着楚国的服饰?”
“好像是的,他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走了。”夜晨曦小声说:“还带着一个叫麒麟的人。”
吕天逆的眉头微皱,回忆着今日的种种,他实在难以想象十万火急的风雪月会什么也不做就离开,如果是为了救人,那......:“那个叫麒麟的受伤了?”
“不知道,他忽然变得很痛苦的样子。”夜晨曦诚实道:”然后风雪月就出现带他走了。”
吕天逆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他对夜晨曦道:“你回去疗伤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一战。”
夜晨曦微微抬起眼,像小动物一样看向他:“那......你送我过去?”
吕天逆微怔,脸上莫名滚烫起来,他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走开,夜晨曦走在他的旁边,两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走到一半,夜晨曦忽然说:“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夜晨曦,晨曦的晨曦。”
吕天逆握紧了她的手道:“我知道。”
......
......
夜深人静,花好月圆夜。
当吕天逆再回到东帐时,就看到东陵长空微笑着看着他,那个笑容极为暧昧,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怎么笑的和个小脚媒婆一样。”
东陵长空感慨道:“要是笑成媒婆你就能找到姑娘,我笑抽都不介意。”
吕天逆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东陵长空在说夜晨曦,他莫名恼怒道:“胡说八道。”
青少年在被别人打趣后通常会极恼羞成怒,吕天逆常常刻薄神漠如此,却没有发现自己也犯了同样的毛病。东陵长空包容理解地看他道:“军营都知道你牵了那姑娘一路的手,你怎么对人家负责?”
吕天逆大怒道:“哪个王八蛋,舌头没张齐就出来说话!”
“是洪将军。”
于是无言,沉默。
东陵长空道:“不过你要想清楚,那姑娘背景很不简单,她是立地境的修行者,修行也很有几分诡异。”
“我知道。”
东陵长空知道他一向有想法,不再多言,道:“之前没问,你是不是能修行了。”
吕天逆点头微笑道:“有奇遇。”
哪怕早有猜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的那一瞬间东陵长空还是兴奋地站了起来,连连摩拳擦掌道:“好!好!我就说你肯定能行,以你的聪明劲头,他日一定能修行到第三境,那进京就待日可指了!”他不由激动地握住吕天逆的手恳切道:“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我,不要顾及,我的就是你的。”
以吕天逆冷硬的心脏也不免被狠狠感动,他也恳切地握住东陵长空的手道:“先把你欠我的五十个鸡蛋还我。”
鸡蛋是东境最好吃也最珍贵的东西,老大喜欢,吕天逆也喜欢,在往日的各种日常小赌怡情中两人先以一个鸡蛋做赌注,然后越赌越多,东陵长空从来没赢过,此刻他差点一口气没抽上来,颤抖道:“不是二十个吗怎么会变成五十个?”
吕天逆微笑道:“利滚利。”
东陵长空无言悲伤想起京城那些赌坊,觉得那些笑眯眯的坊主和吕天逆颇有相似之处。
吕天逆顿了顿继续道:“明日你还能再战否?”
东陵长空知道他这是要说正事,严肃道:“对修行者,能坚持半个时辰。”
吕天逆看着他身上那些伤口道:“不要逞强。”
“不是逞强,是你们还需要我。”东陵长空实在道:“除我以外,没有其他渡化境的修行者,神漠重伤,洪将军等人境界太低,你又才刚刚修行,那姑娘......还是个小姑娘。”
吕天逆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道:“回去好好养伤。”
东陵长空以为这是他同意的意义,微笑着点点头道:“你也是,好好休养。”
少年点点头,朝帐外走去,便走遍道:“东陵大哥,我忘了一件事,说出来你千万不要打我。”
东陵长空一怔,疑惑道:“什么?”
吕天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帐外,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好像......已经......渡化了。”
东陵长空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哦,好,我还当什么事,不就是已经渡化......等等!已经渡化!”
他一跃而起,掀开帘帐,却已没了少年身影,他呆若木鸡地站了许久,脸上惊喜交加着不敢置信,他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臭小子,不早告诉我......”
......
......
草原某处。
一处看似平凡无奇的山峦中有阵法的元气流动,一处帐中,匈奴将领半跪于地。
上首的两个部落首领对视了一眼,一人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无能为力。”
匈奴将领恳切道:“两位大人,这次必须要占领东境,不然等大周皇帝带军来袭,就一切都晚了。”
一位部落首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手玩弄着怀中的匈奴美人,玩的对方娇呼连连,他不耐道:“不要杞人忧天。”
匈奴将领心道这种我家小儿都知道的事你竟然说成杞人忧天,这种时候都有心思玩女人,难怪被大王收了部落。他定了定神道:“大人......”
另一位部落首领道:“你要多少人?”
匈奴将领大喜道:“最好全部。”
两位首领同时嗤笑了一声,一位刻薄道:“杀鸡焉用牛刀,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东境那么点人都久攻不下,真是无能。”
匈奴将领不由怒从心来,他深吸一口气道:“据说明日大周就要来援军,起码有十万。”
这个消息终于让两人凝重起来,一人道:“那......就给你五万,必须把东境剿灭至今。”
匈奴将领这次回答的干脆极了:“末将竭尽全力。”
......
......
等匈奴将领回到帐里,他八岁的儿子正等着他,没等他露出笑脸,就听到儿子怯生生地问:“爹,这次能赢吗?”
匈奴将领骤然沉默,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能字。
“阿花家的爹死了,哥哥也死了,还有好多叔叔伯伯死了,大王和军师也死了,都死在黑色死神手里,据说他是不可战胜的,和他为敌的人都要死。”小男孩疑惑又天真地望向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你也会死吗?”
匈奴将领很想给儿子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他清晰地回忆起少年宛如天神降临般冷漠残酷的身姿和他砍下的人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那......为什么还要打仗呢?”小男孩疑惑道:“大王死了,还这么打呢?”
匈奴将领终于说话了:“打仗是为了有东西吃,有住的地方。”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道:“可是死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匈奴将领已经不想再说下去,含糊了几句准备去洗漱,这时小男孩忽然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不投降呢?”
寒气从匈奴将领身上升起,他猛地回头,怒吼道:“谁教你的这个词!”
小男孩明显被吓到了,他磕磕绊绊道:“是,是阿花说的,她说,是从她另一个哥哥那里听来的,她还说,有好多人都这么说。”
匈奴将领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