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南遂张家的宅邸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张家往日的繁荣和热闹。
夜雾渐起,张家宅邸不远处树丛中,潜伏着一个挺拔的身影。这正是张子强被逐出家门后不久,同样被逐出家门的张家老四张君。
张君此次回来,是因为收到消息,有人要对张家动手,虽然他大哥官居蓉城军区副司令,但他三哥这次得罪的人,来头太大,张君直觉上认为,整个张家恐怕都会遭殃。
张君虽然被逐出家门,但他始终姓张,骨血还是张家的,他明知自己阻止不了这场灾难,却还是潜伏在张家门外,只希望能为张家做点什么。
子时已过,张老太爷仍旧坐于大厅之中,老年人的睡眠时间本就不多,这几天更是心绪不宁,感觉到会发生什么大事。
一杯铁观音喝完,老爷子叫人冲茶,却无人回应,老爷子邹了邹眉头,又提高音量叫人,依旧无人应答。
老爷子年轻时在哥老会曾位居头排(龙头),人虽上了岁数,八十年的人生经历却不是白来的,自然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
老爷子轻咳两声,中气十足的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喊到:“下排琴(兄弟)们,深夜来访,不如大家出来摆谈(聊聊),摆谈。”
整个张家宅邸传出声声响动,又很快陷入沉静,好一会儿才陆续有人走进张家大厅。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冷兵器摩擦声传入众人耳中,外来人听闻此番响动,好几个人朝声音来源赶去,不一会儿又复返,走到领头的男子耳边低语几句。
看着领头的中年男子脸色微变,张老爷子嘴角挂起笑意,面容里丝毫没有半点恐慌之意。
中年男子欲要上前动手,张老爷子开口到:“我和下排琴无怨无仇,起码让我晓得原由,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上排琴(兄长),一切都只因张子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也只是听人差遣办事而已。”中年男子稍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或许是张老爷子的那份镇定和上位者的威严,使得他不得不开口回答。
“听下排琴口音,是香江那边的人,你们那边‘操社会’(混江湖)的人,和我们袍哥人家同属洪门分支,今天自相残杀,按照老规矩,是要受三刀六洞之刑的。“老爷子自知今天在劫难逃,他也不怕死,从刚才的响动判断,有人出手相救张家血脉,此时只是在拖延时间。
哥老会当然不是洪门分支,而是和洪门、青帮同属三大帮派之一,况且张老爷子早已知晓,现如今,谁还顾及百年前的同门情谊,胡扯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逃走的人尽量走远。
“无论按岁数,还是江湖地位,我都该尊重上排琴,只是我们也无奈,还请上排琴理解。”中年男子又再上前,虽然自己手上沾满了血腥,面对这样一位八十往上的老人,而且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恐惧的人,中年男子心里隐隐升起敬重和不忍。
老爷子摆摆手:“我能活到今天,也该知足了,我只问一个问题,刚才是不是有人跑了?”
“是!”中年男子回答的很干脆,对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必要隐瞒。
“逃走的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救走的,那人身手不错。”中年男子想了想,又继续说到,虽然他明知道这两人都逃不了,但还是告诉了老爷子,他看到一直面色不改的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中年男子知道自己没有做错。给一个绝望的人,临死前带去一点希望,就当给自己积点阴德了。
“好,好好好,感谢下排琴相告,我老头子也不是个不落教(按规矩办事)的人,你们还年轻,手上不要沾那么多血,刀拿来,我自己来!”面对死亡,张老爷子反倒高兴起来,张君这崽子好歹为张家办了一件好事,这一刻,老爷子从心里原谅了张君以往所有的过错。至于被张君救走的张天池,那是张家第三代唯一的血脉,各方面都很优秀,只要他能成功出逃,张老爷子相信,张家终究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
中年男子恭敬的双手呈上一把长刀,老爷子坦然接过,一刀刺向自己的要害,大声说到:“张家血脉不尽,终会再起,今天你们绝我张家,他日必遭血洗,可惜我年岁大了,不然必定和你们拼杀一翻,当年多少RB人死在老子刀下,没想到今天没死于国仇,竟然绝于家恨……”老头子还有很多话想说,却渐渐没有了力气,身子缓缓倒在地上,眼睛睁的很大。
在场人中,哪一个手上没沾过血?没有一个人觉得张老爷子只是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一个个后背竟然冒出了冷汗,看着老爷子倒下,每个人都期待赶紧结束这一切。
“放火,走!”中年男子也感觉头皮发麻,命人点火后,急匆匆的撤离现场。
确定人都走光以后,藏于张家宅邸后面,一直捂着张天池嘴巴的张君返回张家,老爷子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刻在他和张天池的心里。
两叔侄走到老爷子跟前,双双跪下,张君和脏天池两人紧紧咬牙,热泪滚滚流下,这份仇恨,这份连哭都不敢出声的憋屈,让两人的灵魂同时遭到洗礼。
还没气绝的张老爷子恍然间看到眼前的两人,如回光返照一般,先是紧握张君的手说到:”老子原谅你了……”
张君听闻此话,眼泪肆意横流,像发了疯一样,对老爷子重重的磕头。
老爷子又抚摸着张天池的脸,说到:“你记住,张家虽灭,英魂不散,不要急着报仇,你从小学的帝王拳术那只是存生的根本,你所接受的胜者教育才是振兴张家的希望……”老爷子还有太多的话想告诉眼前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子,只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能在最后看到自己的儿孙,张老爷子很满足,这双眼睛终于闭上。
漫天大火,逐渐吞噬了整个张家,抗战功臣、袍哥人家,从火海里走出两个真正意义上的光棍,从这一刻起,两人心里充满了恨和狠,以及深入骨髓的孤独。
经历了绝望、悲伤,张君和张天池的心性都变了,他们没有走远,谁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人埋伏,张君玩过太多次灯下黑。两人依旧躲在宅邸后面的树丛中,犹如两只躲在角落里添伤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