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一觉竟睡到晌午,天色晴好。这一晚倒没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睁眼师兄就坐在旁边,还是跟那天一样水绿色的常服,闭眼把头靠在椅背上,形容倦怠。我本想轻手轻脚下床去,结果轻轻一动就被他发觉。
“醒了?”他看着我。
我点头坐起来。他顺手从桌子上取过茶盏,看着已经冷掉的茶水:“你等等。”然后出门去添了水,回来递给我,又重新安稳坐回椅上。我一看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就接过来,轻轻用盖子拨弄漂浮的茶梗,却没有马上要喝的意思。
他看着我道:“师父跟我讲过了,你昨晚回来的事。那个叫穆谪的,要是以后碰见了,你多提防着点。”稍微一顿,又说:“如果再看到黎天联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传音告诉我。”
我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没再说什么,一副凝重表情盯着我。我于是就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听浣颜说跟‘神剑’还有‘紫佛书尉’什么的有关?”
他的眉头突然就皱起来,声音低下来:“浣颜跟你说的?她还说什么了?”
我莫名其妙道:“就这些吧……嗯,还有‘苏少’来着?”
“阿故,你要明白,有些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我心里着急,这些话就一股脑从喉咙里蹦出来:“但是这样,他们以后要是还抓我,我就只能被动的抵抗不是吗?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我就只能信什么,不管是真是假,以假乱真我也只能信他们。那要是……那要是……我,我不想什么都依赖你和师父,上次迷月阵的事情,其实你也早就察觉到危险,才下来保护我的吧。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师父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像个傻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傻子……”
这么说着,最后竟有些呜咽的意味。
师兄看着我,又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捡着他鬓角垂发的缝隙透过来,我眯了眯眼睛。一只红爪的鹤落在启明湖边上。
“你最近怎么这样让人……”他凝眉想一想,又接上话头:“这么找人麻烦。”
他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瞳孔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逝:“昨夜我同师父商量过了,料你也不会如此好唬,其实说与你知道本也无妨,只是这些事,涉及三界的争端内幕,里头牵涉颇多,免不得过于沉重,只怕你受不太住。”
我听着他是有些松口了,哪管什么沉重不沉重,慌忙催到:“你快说罢,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皱了皱眉,叹口气说:“黎天联已经为了得到两把上古神剑费了好大的功夫了,几百年前就盯上的。不过那是上古神族流传下来的剑,被收在九重天一个专门的宫苑里,黎天联为它们在天上闹了不少事。后来玉帝没办法就把这两把剑秘密分给各门派轮流守着,先是给了玄青门和峨眉派,后来又换到太白山和嵩山派去了,这么过了几年,不知道谁把这消息告诉了黎天联,玉帝还在犹豫要不要正面和他们交手。但黎天联的实力太诡异,战争带来的损失远不可估量,这当口有个人称苏少的隐仙说他有办法。嗯……因为天界除了十三门派还有好多各成一体的种族,此外还存在一些或隐居或流浪的散仙,独身一个人的,大多都会点奇门异术,有些甚至修炼天界明令封杀的禁术。这个苏少是他们中间很有影响力的,传言是两万年前就绝了种的九尾凤凰族和灵蛇族的混种,但神龙见尾不见首,那时候却出现在九重天上,当着玉帝的面把两把神剑封印在第七天紫佛苑里。为这个玉帝专门设了紫佛书尉,每天负责看守神剑,修习这种法术,只有他们才能解开封印的。”
他略一思索道:“可上一届紫佛书尉是玉帝亲封的荣庆公主,但接任不多时便死了,下一任却不知道谁才合适。总之要是没有接班的,这两把剑怕是永不能重见天日。可黎天联不知道这桩子事,以为玉帝又把剑藏在各个门派里头,所以才起了争执。后来抓你去做了人质,只是那个穆谪把你送回来,八成也有些目的的,以后一定小心。”
但照他说的,我却觉得不像是这么回事。毕竟赵易说了他们的目的可以说就是我,总归不该是人质这么简单。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头晕,决定先不考虑这事,以后有时间可以慢慢想。就像师兄说的,现在这些事,我只要躲在他和师父身后就行了。
师兄沉默好一会,我自觉气氛尴尬,就开始没话找话:“师兄,我觉得……嗯,你还是穿黑色好看。”
他才总算有点笑模样:“这算是要求吗?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穿黑色。”
我满意的点点头,欢快的把茶喝完了。
接下来几天里,我按部就班的在厢房里闭关背书,门中的活动一概推拒。好在华山玄青门虽为天界大派,门风却宽松,弟子一概皆如散养,不想参加的活动,从不强迫。
现在我手中的这本经书已被翻得甚不像样,乍看时定会以为是流传上千年之久的秘籍,实则是本去年新编的《正易心法》,外表如此古老的原因,是一年来师父只给了我这一本书。我觉得是师父他低估了我的智商。自师父前几日考了倒着背这本书后,我就一直巴望着师父能别出心裁地考个斜着背,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动动我生锈不转的脑子,二来也可婉转地提醒一下师父该换书了。
小千这几日也待在他房中闭门不出,可于小千此人来讲,他在背书的可能性等同于他在做女红。
我知道他在描丹青的可能性最大,因万事中他除了法术、描丹青和脑子短路之外,已经找不出拿手的事。而最近他正在以“我的真命天女”为主题创作一系列丹青。
果不其然,几天后他捧了一幅画卷屁颠屁颠地跑来我跟前。我将手中的一袋瓜子推给他,道:“来,吃瓜子。”他打开卷幅用手指给我看,喜滋滋道:“看我新描的丹青。”画上一个女子,锦衣华服,长发高绾,面目清丽。我想这就是他的真命天女。真命天女斜倚在软榻上,左手捏着一只精致的糕点,右手正翻桌案上的书。
我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淡淡道:“这不就是我近日的生活写照嘛。”
他甚诧异地将我浑身上下扫了一遍:“人家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贵族气质,你……”甚嫌弃地将我浑身上下又扫了一遍,“若是我照着你画上去会吓跑人的。”说完很自然地伸手拿瓜子,结果被我一把抢去:“谁允许你吃的!”
我一本正经的对他说:“虽说我坐的不是软榻而是竹席,穿的不是真丝而是素袍,吃的也不是糕点而是瓜子。但是……但是,呃,我至少还不是那么丑嘛,再说我们的精神境界是相同的,都是在看书。”
小千撇着嘴看了一眼我那本烂掉的经书,因争不过我,抱着他的宝贝丹青去找师兄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师兄端端正正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看我,又看看小千的丹青,再看看我。来回看了好几遍。
我道:“你能不能快点……”
他嘴边噙了些笑意:“是很不一样。”
我自然不服气,但与师兄争辩并胜利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于是我恶狠狠地瞪了师兄身边得意忘形的小千一眼,没想竟被瞪了回来,于是我又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然后又被瞪回来。来回瞪了几次后,师兄的声音幽幽的飘过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眉来眼去了……”
我一惊,瞪回最后一眼后,拿起被我搁在一旁的经书继续看。
半晌听见师兄又道:“拿反了。”
后来几天,我与小千实在不是很对付。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那****来找我。
当时我正在桌旁研墨。
他扭捏了半天后,对我道:“我对你一个同门有意思了。”
我道:“谁?”
良久,他嗓音轻轻地道:“就是你师兄身边跟着的那个漂亮姑娘……”
关于最近常出没于师兄身边那个青衣少女,我其实已经疑惑很久,疑惑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师兄另眼相看。于此时而言,小千当着我的面提她,正是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好好探探她。
我决定拉上小千一起,心道被发现也定要拖一个下水,跟他同归于尽,或者情况好一点,拿他当个挡箭牌,我便得以甩甩袖子一身清。
想到这,我板起脸一本正经看着对面的小千,开口道:“你可曾和她打过招呼?”
他如实答:“没有。不过我正打算找一日……”
我打断他:“那你可知道她是谁?芳名为何?”
他看我一会,认真地摇摇头。
我心中窃喜,表面却装得责备:“这怎么行呢?既是这样,我可以帮你了解她,也算是报你的恩。不过这事可要保密,若明着问,许就让她觉得我们有什么别的意图。”况且我的确算是有别的意图。
他踌躇一会,点头应了。
我想,查事情总要从根源查起。在我努力回想以后,理出这样一个梗概:
师兄早上有个晨练的习惯,每天刚过卯时必定要把我从床上拖起来陪他练练剑法,且一练就是两个时辰。
大约三日前,师兄破例没有来叫我晨练,可如今我起床已养成习惯,过了卯时就睡不着,遂翻身下床,顺着师兄的仙气一路找到玄青门山门口。
门口站着个青衫少女,明眸皓齿,斜绾玉簪。师兄捏决开启结界让她进来,两人寒暄了几句。幸而今天风向正好吹向我那边,只言片语飘进耳朵里。
那少女道:“相别六年,秋窗总算是没有失约。”
师兄一改平日冷面的模样,笑道:“啊,既然你以前修过金术,本上仙就给你在合昌长老门下留了个位置。”
合昌长老正是玄青门五大长老中的金长老。
我刚想近一步看,门旁的两人一闪身没了踪影。
好友九唐讲,外头传言我是个好奇心重的神仙,且好奇心不是一般的重。凡是我想弄清楚的事,拖上一刻,心里就像有个小爪子在挠,挠得夜夜睡不着觉。
此刻正是碰到这么一件闹心的事。
后几日,青衫少女常出没在惜魂殿后院,但没和我打过照面,互相并不认识。
如此是这事的缘由了。
这样想来,不难让人觉得这少女与师兄曾是老相识,我和小千商量后定下主意,打算在她与师兄的对话中找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