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六岁起便待在同一个班级,但直到临近小学结束,我们俩才第一次有过些许交集。
那是在毕业考试前不久的一节自习课上,杜希亚被叫到讲台前。当教头语重心长地责备她,为什么明明数学、语文成绩可以这么好,英语却这么烂时,因为本来就不喜欢教头,所以我情感上不由自主的站到了杜希亚的一边。
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原来那个冷冰冰的女生也是会哭的哦。我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继续埋头完成我有关UFO的涂鸦。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来坐不住的我这会儿却专心过头的缘故,教头发现了我的猫腻,他就这么径直走下讲台,来到我跟前,一把将课本夺了过去并展示给大家。每翻一页,就会看到书的空白处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图稿所占据,至于课本上偶尔会出现的插图,那里是更加惨烈的战场。
“阿丘啊,阿丘!你说你怎么学得好。”教头先是冲我阴阳怪气地蔑笑,然后是一顿冷嘲热讽。至于那群没良心的同学,这种时候当然也只会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也不能全怪我啦,连小卖部的老板娘都知道,她说她能听出你讲外语时一股浓浓的口音。”真是记漂亮的直拳,阿丘扳回比分!我当时一定巴不得自己脸上写着“嫌弃”两字。
再看看我身前,被噎回去的教头正痛苦地瞪着眼睛,气的浑身颤抖,放弃挽回颓势啦。班上的同学更是爆炸,讲台上的女孩虽然依旧红着双眼,却也跟随大家一起吃吃的笑着。我被罚去扫操场,幸亏只扫了两天就不用再干了,因为第三天便是升学考试。
我考的挺好,进到一所离家不远且声誉还不错的学校里。九月开学后的第一天,我发现以前的那些好朋友一个没有见到,虽然暑假前曾向他们打听过,不少都说自己会来这里念书,但后来要么没考好要么被分到其他班级里,我只瞧见了杜希亚一个认识的身影,担心没人作伴儿的我便主动坐到了她的边上。那天放学前的一点点时间里,当她饶有兴致地听我诉说那段光荣史,并细声温柔地反驳道:“其实教头人不坏啦”,这成了我俩平生的第一次交流。
借着这段近水楼台的缘分,我俩很谈得来并迅速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所以当全世界都以为扎着马尾辫的杜希亚是个很安静很乖巧的女孩子时,只有我才清楚她有多啰嗦。因为学校严格,课程作业繁重,大部分学生中午都会选择留校。我们每天便结伴一起去饭堂,偶尔也会去外面的餐馆,这时候,她就会开始跟我滔滔不绝地说话。内容诸如昨天她家的楼道里发生了什么怪事,吃了什么美味的食物,晚上看了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事无巨细,真的,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杜希亚也能说得津津有味。
当我足够了解她,再与她聊天,每当她很兴奋地说到一半时,我就会插嘴:“哦,我知道,你是想说……”我总能猜对,然后她就会很生气地用筷子戳我:“先听我把话说完啦!”然后再把我刚才提到的内容再复述一遍,这成了我俩每天的游戏。
初中时候的杜希亚成绩非常好,尤其是英语,甚至当上了课代表,大概因为终于教她的不再是那个发音诡异的教头的缘故,至于为什么我的成绩依旧是这么稀烂……
理由一:每天早晨来到学校,我都将面临这样一场战斗。
现在距离上课铃声响起只剩不到五分钟时间,我飞快地放下书包然后掏出笔和作业本。
“喏,快交作业。”杜希亚心领神会地催促我。
“来了,来了。”我一边应和一边从堆在她桌上的一摞作业里抽出一本,紧张急促地抄了起来。
“快点儿,没时间了!”
“知道知道。”
“偶尔也用用功嘛,不要总是抄别人的答案。喂,快收起来,老师来了!”
我并惊慌,反而嬉皮笑脸地说道:“不用吓唬我,老师要真来了班里人都要起反应。”
ACBDACB,BBCACDA……笔尖在纸面上飞快地划过,我小声在口中念叨着。
“BBCDBEFKGIJ,我看你还背不背得出。”杜希亚露出得意的笑容。
顺利完成任务,我抬起头,看到她的笑脸我也格外开心。突然,她收起了笑容,放在我作业本上的手使劲一抽,插进一摞作业本里。不用说,这次真的是班主任来了。
上课铃声正式响起,我陶醉地亲吻了一口圆珠笔:看来今天我们也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呢。
理由二:现在是考试时间。肃静的教室里,大家都埋着头答题,但总有这么一小撮人,趁着没被老师发现便东张西望。杜希亚就是这样,但她决不是为了偷看别人的答案,而是在向我耀武扬威。
“C?天哪,这题你居然选C。”
“不对哟,答案应该是B才对。”
“我敢确保B是正确答案,听我的,快纠正过来吧。”
“因为B是对的,所以把答案改成B。”
“阿丘,为什么还不动笔?你在犹豫什么呀?”
“噢,我知道了,你是信不过我!”
“我很生气,如果你不马上把答案改过来,我以后都不打算理你了。”
“手别乱动!你把桌子弄得一摇一晃,害的我根本写不了字了!”
……
就这样,在她这一连串蛮横威逼下,我无奈地改掉了从她那儿偷看来的理所应当是和她一致的答案。
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事情的目的就是想说,在那将近两年时光里,我俩俨然一副青梅竹马的模样,下课、午休一起聊天,放学后在校园周围散步然后结伴回家,无比享受这段欢乐时光,我自信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照如此情形看来,现在的我本不必惊慌,能够在曾经的校园这么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地点再次碰见那名阔别已久的珍贵伙伴,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究竟在犹豫什么?那是在初二临近结束的时候,这段两小无猜的感情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某天清早刚进到教室,我看到杜希亚低头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怎么了?一副深沉的样子。”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讲。”我睡眼惺忪,嘻嘻嚼着面包,她的表情则看起来认真又严肃。
“嗯。”我察觉到异样,不再作声,眼睛仔细盯着面前的少女。
“她们……最近都怪我,说我冷落了她们,希望我别总是跟着你呆在一起。”杜希亚略显忧色,眼神飘向了教室的一角。
我很快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虽然俗话说女人之间无友谊,但女生却又总是很喜欢拉帮结伙腻在一起,比起男生更甚,手拉手一起上洗手间这样的事在女生团体里再寻常不过。不光如此,其实有时候连我也觉得,我俩就像是班里的异类,身为异性的我们关系好到了一种非比寻常的地步,甚至有时会成为班里同学捉弄的对象,她的话不无道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她依旧埋着头,神情紧张。
“既然你的伙伴们都这么说了,那就多去陪陪她们吧,要是真被孤立就不好了。”我可真他妈善解人意。
“那你怎么办,会不会因此觉得很孤单。”她终于抬起头注视着我,眉头紧锁。
“不用太在意我啦。”我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姿态。
“不是那个样子!”
“那是怎样?”我耐心的想等她回答我,但是杜希亚就是什么都不肯说,独自把头转了过去。
当天傍晚。
“一起回家吧。”和往常一样,我跨上书包站起身对着杜希亚说。
“我约好和小绿一块儿去逛前门的书店。”她的眼神有些飘移,看上去很不自在。
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其中有什么不对劲,所以在简单告别后便独自朝教室外走去。之后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俩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再也无法真正走近她,仿佛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架在我们俩中间,一种说不出的扭捏。
起初我也以为这种状态一如往常的小打小闹,再多捱几天便会没事,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上课时,她决不搭理我,一下课便去找她的女生伙伴,至于在其余时间约她,一定会被各种理由推脱掉,她似乎在成心躲着我。明明是出于好意让你能够有时间跟朋友相处,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我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