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神州大地山岳纵横,自古有三山五岳之说,而众山脉里,犹以秦岭最为居中,秦岭东接淮河之源,西引昆仑之首,灵秀之气汇聚其间,终年盈荡于山丘岭壑,是以山中草木葱茏,风景清幽,又多生奇珍异草,许多修真之士隐居山中,以图乐享此地山岳灵气,日月精华。
秦岭众山之中,有一座山山势巍峨,遍生紫柏青松,名曰紫柏山。这日正是正月十五,野芳初发,子时刚过,明月当空,清幽月光撒满山野,紫柏山脚下,一位青袍老者背负双手,徐徐前行。山路崎岖,荆棘丛生,那老者却似闲庭信步,也不见他脚程多快,只一盏茶工夫,已然行出十余里。刚刚转过一个山坳,忽然停住脚步,只见他白眉一皱,双目如电般射向三丈外灌木旁的草地,微一沉吟,脚尖轻点,身子猛地拔高数丈,隐身在一株千年古柏的树冠中,霎时间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连柏叶落地之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良久,也不见四下间有什么动静,但古柏树冠翠枝掩映下,老者深邃的眼眸中精光暴涨!
忽然,一阵吱吱声由对面灌木下传来,接着便是犹如钢爪抓挠木板一般的摩擦声,声音虽小,但在寂夜里听来甚是刺耳,老者双眼微眯,一只手悄悄深入怀中,地下吱吱之声越来越大,突然,灌木旁草皮一动,砰然四散开来,一只黄毛老鼠从里面窜出,一双泛着绿光的小眼睛眨了两眨,尖嘴上小巧的鼻尖微微颤动,似乎在寻找什么气息,它贴着地嗅了片刻,又抬头环顾四周,霍地吱吱吱连叫三声,后腿一挺,跃起五尺来高,在空中翻个筋斗,落下地时,已然成了个黄衣少年。
青衣老者心中一凛,暗道:“好畜生!想不到已经修炼成了人形。”
再看树下那少年拍了拍身上灰尘,回头向出来时的洞口轻声叫道:“青妹,出来吧。”但见那地洞中青影一晃,一只青毛老鼠如箭般窜出,落地一滚,幻化成了位妙龄少女,少年奔上两步,便欲将她揽入怀中,少女嘻嘻一笑,弯腰躲了开去,少年一搂落空,道:“青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少女笑道:“我有什么不是?”
少年转过头,满腹委屈地道:“你说过要嫁给我的,怎么连抱一下都不许?”此时少年正面对着老者所在的古柏树,月光下那张毛脸上八字眉紧皱,三角眼里闪着泪光,一张尖嘴撇到了耳根,竟是悲苦异常。树上老者突地看清他这副尊容,不由微感诧异。
这时那少女走过来,伸手牵住少年的衣角摇了摇,柔声道:“黄哥哥,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懂吗?”
少年也不回头,兀自哭丧着脸站着。
少女见他不言语,眉头微皱,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生我气了?”
少年咬着嘴唇说道:“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怪我自己长得这么丑。”
少女转到他面前,正色道:“长得丑有什么关系?我爱的是你的心,再说你我同时鼠类,现在的形状也不过是幻化成的,既然是假的,那么美与丑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袍老者见他们两个居然絮絮叨叨的说起情话,不耐烦起来,心道:“我道是何方神圣夜至我仙山,原来不过两只成了精的老鼠,嘿嘿,我管你什么美丑,先取了内丹再说。”自古凡人修仙节次有九:一曰筑基,二曰得药,三曰结丹,四曰炼己,五曰还丹,六曰温养,七曰脱胎,八曰得玄珠,九曰赴瑶池。山精水怪之流虽然修炼功法千奇百怪,但结丹一节总是必不可少,可以说无论是人是妖,欲成仙必要结丹。内丹对修仙者十分重要,更有许多无耻之辈夺他人内丹以补自己修为,内丹一旦失去,不仅历经千辛万苦修来的道行功亏一篑,就连自身的性命也万难保全。
这青袍老者正欲动手,忽见少年自怀里掏出一物,大小形状如孔雀卵,通体光滑润泽,月光下泛着淡淡白光,竟然是一块美玉。少年将玉石脱在手心,对少女道:“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只要你肯嫁我,便是让我去死,我也情愿,不信你可以问它。”
少女嗔道:“你真傻,你的情意我是知道的,问一块石头做什么?”
少年脸露得意之色,道:“你千万别小看了这块石头,它可是上古灵玉,有什么事情你问问它,它就知道真假对错。”
少女奇道:“当真?”
少年道:“你把手放在它上面,如果对它说实话,它就会发光,若是假话,它便没有反应,不来理你。”
少女把头凑到灵玉前,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少年以手抚玉道:“灵玉啊灵玉,我对青妹是真心的对不对?”
忽然眼前一亮,一片雪白的光华盈荡于两人之间,自是那灵玉发出,直到少年把手挪开,光华才散,少女大喜,眼中噙着泪,也把手放到玉上,一字一句的说道:“灵玉啊灵玉,我对黄哥哥也是真心的。”
话音未毕,灵玉又发出雪一般的光华,少年抓起她放在灵玉上的手,拿到嘴边,正要亲吻,忽然,少女一声惊呼,猛地把少年向旁一扯,只听嗖的锐响,一枚红色小箭贴着少年耳际划过,射入灌木丛中,接着红芒乍起,灌木中腾起丈许烈焰。
少年惊叫道:“火毒飞星!”嗤嗤两声,又是两枚飞箭分朝二人激射而来。少年就地一滚,火箭在身后炸开,那少女却没有如此灵敏,纵然躲得及时,那枚飞箭还是划脸而过,一股红得滴血的火焰在她脸上燃烧起来。
少年叫道:“青妹!”急忙扑过,伸袖往她脸上拍打,少女痛苦的尖叫着,双手捂脸,便在此时,又是三枚飞箭射来,少年大吼一声,抱着少女身子朝身旁水坑滚去,紫柏山云雾缭绕,终年多雨,坑洼之处多有积水,两人躲过一箭,落入水坑里,登时水花四溅,少女脸上火焰被水浸灭,伏在坑沿晕死过去。少年见自己的爱侣一张俏脸血肉模糊,生死不明,又急又怒,回头间,见原来两人所处之地人影一闪,站定一人,盛怒之下右手实中二指暴涨三尺,飞身向那人急扑而去。
这放箭之人便是古柏树上的青袍老者,此人名叫黄天易,乃上古巫族之后,巫术邪法独步天下,即使妖魔鬼怪也望尘莫及,上古巫族本僻居东南蛮荒之地,残忍嗜杀,后轩辕皇帝率军平定天下,入侵南蛮,蛮荒巫族或死或逃,但多数归顺汉化,成为华夏民族的一部分,黄天易身为巫族后裔,对于巫法异术极为精通,犹善占卜之术。黄天易少年时云游四方,学通古今,中年时修仙练气,已成人仙,人仙者,修道小成多安少病而长寿于人间者也。
黄天易五百岁时,与其表弟黄天岚合创占星门,筑占星殿于秦岭紫柏山上,广收门徒,两百年来极为兴盛,但为人却卑鄙龌龊,不是正经修仙之士。这日黄天易下山寻访骨骼惊奇的童男童女欲收为弟子,怎奈方圆百里之内俱无可造之材,黄天易虽然有个儿子,但资质不佳,无法继承自己衣钵,他表弟倒是天赋异禀,近些年来却与自己有了隔阂,两人表面和睦,暗地里争锋较劲,门内争斗一触即发,黄天易收徒不着,心中烦闷,黄昏时分找了家酒馆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回山路上,因见月光下山色清幽,索性不驭法宝飞行,徒步而上。
不想却遇到这两只老鼠精,本想取了他们内丹以补自身修行,却见黄毛鼠拿出了块宝玉,黄天易见识极广,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待得双鼠扶玉试情,玉光大现,心中更是惊奇,当下连取内丹的心思都免了,只一心要夺灵玉。他心知老鼠精善于钻地遁形,逃跑的本事独步天下,于是暗施偷袭,一出手就是杀招,两鼠忙于避箭,将灵玉抛在地上,黄天易哪能错过这等时机?飞身下树,袍袖一拂,灵玉已入怀中。忽见草丛里青光一闪,一团黄影朝自己飞来,知是那只黄毛鼠,冷哼一声,脱手射出七枚火毒飞星箭,黄毛鼠怒极拼命,不顾死活,右手双指长刃左划右挑,当当当当四声脆响,拨开四只火箭,凌空一个翻身,三枚火箭从身下飞过,右手双刃一挺,青光闪烁,直取黄天易咽喉。黄天易倒退一步,手里已多了把软剑,挥剑横扫,朝黄毛鼠脖颈斩去,这黄毛鼠极为灵巧,倏地低头俯身,身形陡然降下一尺,右手实中二指上下一分,如厉剪般朝黄天易裆部剪去。黄天易心中一凛,忙挥剑急削他二指,叮当两声,火光四溅,再看黄天易手中软剑已被黄毛鼠双指剪住,黄毛鼠剪刀般的双指一扭,剑锋回转,竟朝黄天易手臂刺来。黄天易这下吃惊不小,手一撒,软剑已被青鼠夺过去。
黄天易袍袖一挥,凭空向后飞出数丈,站定后脸色铁青,暗恨自己轻敌,他哪里知道黄毛鼠情深意重,见爱人惨遭毒害,急怒下本欲与敌人同归于尽,出手有进无退,若在平时,便是有三个黄毛鼠也不是黄天易的敌手。
黄毛鼠利刃般的双指猛地一绞,喇的一声,软剑断为两节,掉落在地,而自己手指出也出现了两道深痕,他双目含泪,恶狠狠地道:“死老头!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置我们与死地不可!”
黄天易面色阴沉,冷冷道:“尔等孽畜偷至我仙山,盗我宝玉,我岂能饶你?”
黄毛鼠叫道:“什么偷至你山,难道这紫柏山是你家的不成?这灵玉是你养的?”
黄天易道:“这山中百草花木皆受我仙气滋润,受我之恩便是我的山,此玉是你在山中所得,自然是我的玉。”
黄毛鼠气得八字眉倒竖,斜飞入鬓,倒是英俊起来,骂道:“老子日夜吃你山上灵芝仙草,拉的屎也是你的了!”左手往身后一摸,将数粒弹丸般的事物甩向黄天易,那些弹丸密如雨点,去势迅疾。
黄天易伸手如电,自怀里掏出一张纸符,迎着抛去,道了声:“疾!”这张纸符名曰“八字雷”,乃是黄天易的得意之作,纸符一出,立时咔喇一声,紫电青光爆射,一个霹雳于他身前丈许处炸开,黄雾弥散,接着又是喀喇喀喇喀喇数声巨响,几个霹雳一条线般接连炸响,直向黄毛鼠所在之地轰去,霎时间雷电轰鸣,地动山摇,刺眼的电光将山间四野照得亮如白昼,其间更夹杂无数黄雾烟尘,黄天易只觉腥臭扑鼻,知道是方才黄毛鼠所掷之物散出的毒气,急忙掩鼻屏息,腹中内丹急转,真气一提,飘然上树,横掌当胸,指缝夹一黄符,凝神俯视。唯见树下火光熊熊,多少草木受雷电所击,化为灰烬,满地火光中现出八个大坑,每个都有丈许方圆,深约数尺,自是那“八字雷”炸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