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庄菲雪,老爹起的名字,他说生我那一段时间,都在下雪,而且那个时候,还是四月。
我就想,我是不是窦鹅转世,只是生错了月份?
不过还好,我只是庄家的掌上明珠。
庄家世代以乐为生,武为副业,名声不算太坏,在江湖倒也落了个不错的地位。虽是大户人家,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老爹有一日,甚至一个时辰是像豪门贵族的长老那样安安稳稳地坐在大堂中央那个绝顶重要的位置。从来没有一天是威严地讲过一次正经话。
老爹是个非常奇怪的老头,他从来不出去赚钱,只是每月底弹奏两首曲子,就能赚足整个家族一年的消费。
当我说他整一绣花枕头,外面绣得美轮美奂,里面其实都是稻草的时候,他只是不以为然的眨巴一下眼睛,道:“女儿,你连当枕头的份都没有!!!”
其实,老爹绝对不是肠子里装稻草那种伪君子,相反的,他是全世界最真的人,他活得精彩,皇帝三次御聘老爹为皇家琴师,可是每次他都毫不留恋地婉拒了。冷嘲热讽是我对老爹一种爱的表示,于是我问他:“是不是皇帝老子给的钱太少?”他只是嘻嘻笑道:“给他弹琴,太委屈我的才能了。”我只是不屑一顾地瞟了他一眼。
他对乐曲的执着,就像我对吃的执着一样。也许这样的比喻修辞太对不起他,可是我实在找不到更形象的喻体了。
他能让我在一天之内花销一千两银子,却绝对不让我吹破一个音符。
忘记说了,我是吹箫长大的。
我们家族有个奇怪地学乐方法,就是以方法,来选择今后所学的乐器。我们家除了钱以外,最多的就是乐器。无论出名还是不出名的,仓库里的数量绝对都不会少,而且样样都是精品。不知有多少奸商好汉眼巴巴地看着。
而在我三岁那年,同样没有拜托命运的束缚,无辜地抓住了那只似乎能够打一天到晚追着我满街跑,师兄养的那条惊天动地的猎狗的“棍子”!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
讲到我师兄,我还是忍不住把头抬高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哦。
师兄叫尘心,他十一岁那年入的我们家。我没大没小,从来就只叫他“木头”。到最后,老爹甚至全家人都开始这样叫他了。他似乎也不在意,一笑置之。
他在音乐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天赋,却能在武艺上独占鳌头,在十五岁的时候,争夺武林盟主的比武中胜出,让许多名声响当当的长老望尘莫及。从此,我们家又出了一个名人——江湖历代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虽是大名鼎鼎的盟主,但是每天回家的时候,他还是一如往常地任我欺负,而不抱怨一句,从头到晚都只是展开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让我不得不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武功。要知道,我那点皮毛武功,要真打起来,连他一根汗毛都伤不了。可是,仿佛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每次我“虐待”完毕后,他总是皱着眉头大嚷:“痛!”可是我还是能够看见他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因为我娘的厨艺,让人实在是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所以他每天都会回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娘跟老爹是个对我们来讲非常完美的一对夫妻组合。他们让我和木头在味觉和听觉上得到了充分满足。
……
马蹄声在街道上又划上一丝更具一格的旋律。节奏快而急,可见马速已快。
此时,我在去往烟醉楼的路上。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老爹那样专一不二呢?娘应该是幸福的。
所以,我想知道男人经常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是怎样的。于是,我把想法告诉木头。他听完我的话后,很给面子地硬吞下了口中那满满的一口茶,在而后厉害地咳嗽起来。
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吗?
“你去那种烟花之地做什么?”木头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撇撇嘴道:“为什么不能去?”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
“放心。我打扮成男子不就行了?”
木头想了想,不吭声了,眼神有一丝很微妙的东西在闪烁。我忍不住低下头问道:“木头,你怎么了?”
木头抬起了头,恢复正常的微笑,道:“没什么。”
我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他似乎被这种眼光打量得非常不习惯,道:“你在这样看着我,我就不跟你叫车啦!”
我赶紧收紧目光,把疑心抛到脑后,拉着他的袖子,以尖细的声音撒娇道:“好木头,你对师妹最好了!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对不对?”
木头满脸宠溺地看着我轻轻笑了。
木头果然是对我最好,最好的马和最好的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洛阳最有名的青楼——烟醉楼。
一进去,我就惊讶得下巴快掉地。
我的记忆力是出奇的好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左边最里面的那个应该是沧雨亭少主沧海枫。
而右边顶端位置,是今晨帮新任帮主的得力助手谢词珉。
这些人,应该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素来被传耿直的人物,却徘徊在此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放心隐藏于阴暗地方,他们似乎都非常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嚷,还时不时跟旁边几位美女调侃。形象与上次拜访庄家的时候,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样令人作呕的场面让我对青楼的兴趣减半,正欲离去的时候。老鸨过来了。
“公子,我看你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吗?不过没关系,我能保证你来了第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刺鼻的香水味,还有那个肥硕的身躯,硬生生挡住我的视线。那个浓妆艳抹的脸蛋,还是禁不起岁月的坎坷,终究是老的。
“我这里各种姑娘都有。公子爷你喜欢哪种?”我还没有反映过来,那个老巫婆又继续道。
算了,即来之则安之。我朗声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姑娘都叫来吧。”我倒要看看,这里的美女到底有多美。
老鸨的脸霎时染上了厚厚的热火。烧得我都有点受不了。
“好。您等着。我就去准备。”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意要她快快走开,她非常识趣地走了。
突然,一个非常非常刺目的人进入眼帘。
与其说他刺目,其实耀眼这个字眼应该更为贴切。
若不是亲眼说见,我是没有办法相信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美的人,美到不可思议的,脸上的线条凹凸有致,骨架利落坚毅,浑身散发着男子的刚毅,却比女子还妩媚。看着他,我竟然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挡住眼,处于幻觉我甚至觉得他四处散发着光芒,耀眼得灼热到极点。
我还以为木头在江湖上容貌也算数一数二的,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当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在愣愣地望着他而且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我尴尬地低下头,稍稍平息心中的诧异。毕竟现在的身份是个男子,一个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是很不正常的。虽然我并没有起色心,可是从他嫌恶的样子,我也知道这个样子应该不太对劲。
其实,看他的并不止我一个,起码这里的女子大部分都被他吸引去了目光。随后,才恢复了正常。
“客观!请跟我来这里。”小二非常适时地出现了,领我穿过大堂,我忍不住环顾四周,真的很大,灯火辉煌,装修高雅而朴素,却四处散发着不和谐地吵闹和碰杯的声音,还有一些武林大侠豪爽而难听的叫声。
我的包厢很大,大到足够容下五十人。
站在我面前都算清秀的女子,有的羞涩,有的妖媚,有的温柔。而老鸨则喜滋滋外加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似乎等着我“验货”。
突然,我心生怜悯。这些女子应该也是被迫而来的吧,如果不是因为家庭贫困的原因,她们也不至于在这里出卖自己的灵魂。
“我能不能全买了?”我仿佛已经看到老娘拿着铁勺子瞪我的模样。其实我自己对这个突入而来的决定感到惊讶。
老鸨惊讶地瞪大眼睛,姑娘们也在微惊中掺杂着喜悦凝视着我 。
“当然,当然可以。”老鸨最先反应过来,赶快道,我几乎成了她的财神了。
我刚准备掏出银票,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我惊讶抬起头,头顶出现另一颗头,我觉得所有阳光似乎都被挡住了。
“你是谁?”我毫不客气甩开手,仔细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方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男子。刚才还光芒四照,现在却笼罩着厚厚的一层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挑眉,没有吭声,只是转过头对老鸨说道:“这个女子我出双倍加钱买了!”
顿时,愤怒燃烧了我!我虽然无理取闹了些,却也不是不懂理之人!而他直闯我包厢不说,现在还当着我的面抢着买我准备要的人!
而这时,我也注意起那个男子称要买的人,是一个年龄不大,长相甜美的女子,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特点。
“这位公子。这里是我的包厢,请你出去。”我尽可能把声音放平,不掺一丝波澜。毕竟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争闹,我虽笨了点,但也懂得什么叫“自取其辱”。
他终于慢吞吞地转过脸,脸色严峻。我强压心中恐惧,勇敢迎上他的目光。蓦地,他扬起大号笑脸,像个三岁小孩般天真的面容。我有点呆了。
“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女人做什么?”
他知道我是女的。
他知道我是女的?
他知道我是女的!!
我猛然清醒,玉指颤抖地指向他。十八年 了!他是第一个在我女扮男装时看出我是女子的人!怎么可能?我自己都看不出啊!
冷静,冷静。庄菲雪,你要冷静!
“公子说笑了。”我笑道。全然不回答他的话。哼!气死他。
他不吭声,只是意味深长看着我笑。我看得浑身不舒服。
刚想再说一句话时,庄家仆人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小姐,不好了……”仆人大惊失色道,脸色惨白。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家仆人这么慌张,庄家下人一向镇静是世人皆知的。这次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心里不期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我问道。可是,他没有办法回答了,也永远回答不了了,因为他没气了。老鸨和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我开始紧张,我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啊!顾不了这么多,我要回家,家里肯定出事了。
稳稳体内的真气,我就靠轻功飞了出去。还隐隐听到老鸨急切的呼唤。
我力气近乎透支的时候,终于到家了!
庄家大门紧闭着,无来由,我竟然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像个无底洞般,越陷越深。大门里面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必须做个心理准备。
吱。
我推开了门。一个看门的人一下子倒在我身上。我吓了一跳,跳到一旁,他直愣愣倒在地上,没有一丝反应。
我战战兢兢地将他翻了个身,手指探着他鼻中的气息。没有一丝反应。
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那其他人呢?
来不及想更多,我奔跑进大堂。是老爹,他正微笑看着我,一动不动,有点诡异。
可是我忽视了他的诡异,急不可待地跑过去,抱住老爹,他是我可以依靠得港湾。但很快,我感觉到他身上不正常地温度。
冰冷。
刹那间,我僵直了身子。
“老爹?”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在发颤。
没有反应。脸部依然溢着笑容,却让我从头凉到脚。
“老爹?”我发着抖,叫道。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声。
第一次,我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我依靠了十八年的老爹,在一夕之间死去了。我怎么能接受这个信息?不可能啊!昨天他才生龙活虎的!昨天我还和老爹老娘聚在一起聊天说地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了?
老娘!
老娘?
她在哪里。我奔跑着去到别房。娘不要死,千万不要死。我不要她死。她死了,我真的就不用活了!
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在大堂之间,第一次,我发觉自己家真的真的太大了。不必要的装饰挡住我的去路。我的心浮躁到了极点,只觉得心悬在半空中下不来,我怕!我真的怕!我真的怕两个至亲的亲人死去,我变得如此无依无靠。
可是为什么我怎么找不到娘呢?
她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大堂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为什么只有老爹一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我只离开了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为什么家里就变成这样?
不期然,我竟然想起小时候跟娘玩捉迷藏的地方,那个宽大的橱柜!
会不会在那里?
其他地方都不在,唯有去那里看看了。
来不及再多思考, 我飞奔回厨房。掂手掂脚来到厨房,扫视橱柜,橱柜的门丝丝慢慢动摇着。娘会在这里吗?
扯开橱柜。
砰。
一个巨大的身躯倒了下来。
真的是娘。可是昏迷了。
我赶快跪下来,使劲推她,想要她快点清醒。我不要她死,我不要变成孤儿!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没有醒。
突然一个大桶水出现在视线中。来不及思索,我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咬着牙将它举起来,把水扑到她身上。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地倒在地上,眼睛睁大着看着娘。
她终于醒了,眼神从迷茫变得冷静,然后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摄人的杀气。我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喜悦掩盖了一切。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却变得沉默,而痛苦。我顿生不妙。
不行!我必须起来,我必须将她扶起来!
“啊!”娘哀嚎。
我吓了一跳,那支撑起来 的一丝力气顿时烟消云散。娘使劲摆摆手,可是冷汗却一滴滴从绝美的容颜滑落,她痛苦闭着眼,嘴唇发着骇人的紫,被咬得掺点白。
“娘!”
娘费了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可是这不可能有丝毫减轻我的害怕,只能让我觉得心一点点地往下坠 ,坠到一个无底深渊。
“雪儿,别怕。”她伸着手,抚摸到我的脸,我突然喜欢这火热的温度,起码,它让我知道娘还活着。我将脸埋进她的手中,吸取着这可能即将失去的温度。
“男……”她喃喃着,似乎渴望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我屏息而听。
手缓缓从我的脸颊滑落,刚才火热的温度霎时变冷。我空洞地望着她,望着这颗脱离灵魂的躯体,我只是一动不动,像个孩子般茫然,脑子在嗡嗡作响。
为何而亡?
我为何突然要遭受如此灭顶之灾?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慢慢闭上眼睛,我浑身无力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