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的叶城越发严寒。一到夜间，西北风裹挟着碎砂石、残枝败叶及其他杂物到处肆虐，掠过窗前，从窗缝中灌进屋里的冷气也强劲而张扬。寒冷的威严在这里直观地表现为零下二十几度这个数字和冰冷刺骨的身体知觉。天寒地冻再加上叶城本年度的销售任务已经超额完成，财务结算也已经基本到位，于是查欣跟总公司为叶城所有工作人员申请了在家办公的权限，大家在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工作的前提下，每天的工作时间如何安排她不予干涉，同事们都非常开心。自从不用每天去公司，除了去健身和买菜，查欣几乎足不出户。即使如此，每次从家门口到小区门口这三四分钟的路程，寒气都能迅速从脚底和头顶贯穿全身。每当此时，查欣就无比怀念宁城。与叶城刚烈的酷冻相比，宁城暧昧的阴冷简直都算不得是冬天。
这些天查欣除了工作之外，有更多的自由时间用来剪纸。她已经完成了这幅剪纸，慢慢找回了剪纸的感觉。她慢条斯理地修饰着已经剪好的作品，把线条不够流畅的地方仔细润色，转折处残留的毛刺仔细清除。这天，最后的修理工作也完成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创作过一副剪纸，看着这幅作品，她找回了剪纸艺术曾经带给她的那种单纯的快乐和感动。她把桌面上的纸屑清理干净，把这幅剪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又用一张白纸盖上，最后放上一本书压住。
下午六点左右，她审阅完同事们发来的日工作完成情况汇报，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出门去健身，还是偷个懒。最后偶尔放纵一下的心情占了上风。于是她决定认真做一顿晚饭。正在她打开冰箱考虑做什么吃得时候，麦拓发来了微信。查欣有些意外，因为他都是早上上班前和晚上下班后跟她聊天，从来没有这个点跟她联系过。“你吃过晚饭了没？”他问。“还没有，正准备做饭。”她答。“你会做饭？介意多做一个人的吗？”查欣看到这条信息，咬着下唇略想了一下，这是他们聊了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见面，不知道算不算是约会，或只是普通的一顿晚饭。也好，让他到自己这里来看看她生活中真实的样子。于是她回：“当然没问题。”“需要我买什么菜不？”她看着满满的冰箱回：“带着自己就行了。”“哈哈，那我就带嘴来吃，带手来帮忙喽。”“OK。”查欣给他分享了自己的地址并告诉了他公寓号和房号。她赶紧把屋里略收拾了一下，她决定不刻意打扮，就穿着家居服并且素颜见他。她洗了苹果、火龙果、木瓜，切块，浇上酸奶，放在冰箱。又烧上水。然后，她就站到窗前向外望，等着他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她望着每一辆从小区门口开进来的车，每一个走进小区的人，不是他，不是他，还不是他……直到一辆白色越野开进小区，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似乎还朝着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后来朝着自己所在的公寓走过来。查欣的心随着这个身影走进的节奏加快了跳动，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预算着四五分钟后门铃就会响起。叮叮叮……门铃响了，查欣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她走到门前从猫眼向外看了下，是他，大大地吸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调整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按下门把手，开门。
他搓着冻红的双手看到她时脸上闪现出一丝害羞，她笑着让他进门。进门后他边换鞋边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来得太匆忙，什么都没带，真的是只带了我自己来。”“哈哈，没事的。”换好鞋，他跟着她走进客厅，他瞧着她说：“你今天看起来更自然，更舒服。”查欣耸了耸肩：“在家里嘛，所以怎么舒服怎么来喽。”他问：“可以参观一下吗？”“哦，当然当然。”她的公寓总面积一百一十多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两卫。她首先带他到客厅。客厅有一张可以容纳五六个人的布沙发，玻璃茶几，对面是挂墙电视。餐厅和客厅是一体的，可以看出来查欣把原本预留的餐厅的位置也设置成了客厅的一部分，而把餐厅放在了客厅的落地窗前。查欣注意到他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说：“我喜欢吃饭的时候望着窗外，所以调整了一下位置。”“哦，我也说嘛。”接着她给他指了一下卫生间，又带他进了书房。书房靠窗的地方是一张转角办工桌，右侧转角处放着电脑，正桌面上是一张白纸上面压着一本书，左侧是书架，桌前一张沙发椅。麦拓扫视了一下她的书架，书架最下面一层和中间一层已经摆满。他问：“这都是你的书？”“是的，我来叶城之后买的。”“全都读过了？”“大部分读过了。”他笑笑，靠着桌望着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他注意到了桌上的书下压的白纸中间似乎夹着什么，就问：“可以看看吗？”“当然啦。”她走到桌前坐下，拿开书，小心地揭开白纸。“哇，好美！”他两眼放光，附身仔细看着他眼前这幅女性舞者剪纸赞叹：“这个真的太漂亮了！我以前只见过那种对称的牡丹啊、动物什么的，或者是些财神之类的，这样的剪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哇！这是你剪的？”他直起身，背靠着桌子，看着本来就小巧，因为坐在椅子里而越发小小的她问道。她支着腿，脚在地上用力点了几下，沙发椅随着转动起来。她一边转着椅子，一边介绍：“这是个新派剪纸，可能跟你以前见过的传统剪纸不太一样。从题材上说，传统剪纸几乎没有这种突出展现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曲线美的内容。这幅剪纸对人体美的宣扬，是不是让你觉得有点像西方人物油画的风格？”“对对，就是的。”他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认真听着。她继续说：“从意义世界而言，传统剪纸中的各种元素都有着它们特有的符号意义。比方说牡丹很多时候象征着****，石榴、葫芦、青蛙象征着多子，石榴穿牡丹象征着****……”他皱了一下眉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剪纸中经常能见到的这些图案居然都跟‘性’有关。”她大方地笑着说：“其实不光剪纸，在传统的绘画中也一样。古代很多壁画、砖画中都有很直白的****的描绘，剪纸中是用一些动物啊、植物啊去隐喻它了，说到底是对生殖的崇拜。”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理解，她继续解释道：“你看，古代医疗条件不发达，妇女难产、儿童夭折的比率是非常高的，所以繁衍以保证种群的延续是一个非常重要、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而且古代人对于****而受孕也不像我们现在这么明白，他们觉得很神奇的，所以慢慢就产生了对生殖的崇拜。”他聚精会神地听她说完，表现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我懂了，”他把双手从胸前放到身后，支在桌上说，“你继续，我发现这个还挺有意思的。”她又继续转着椅子说：“其实刚才说的剪纸类型是山西、陕北、甘肃一带比较多见的。在京、津、江、浙一带的剪纸中，用谐音来表示美好寓意的剪纸较多。例如，用梅花、喜鹊寓意喜上眉梢，三只羊表示三阳开泰。还有不少反映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场景的，那种剪纸严格意义上应该叫刻纸，跟前一种剪纸冒剪的制作方法很不同。”说着她把椅子转正，指着桌上的剪纸说：“这幅剪纸，就是剪刻结合的，那么多纤细的线条单用剪到是做不出来的。”她抬头看他，他侧着脸，眼神里满是温柔。她赶紧低头，头发顺着脸颊滑落，他伸手替她把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她的脸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她赶紧起身说：“带你看看其他地方。”他尾随着她到了她的卧室。走进她的卧室一眼看到一张两米乘一米八的大床，上面铺着绿色碎花的床罩，被子枕头也是一套绿色小碎花，床上放着一只半个人大的白色毛毛熊，床右侧是一顶巨大的贴墙柜，左侧是窗台，窗台上摆放了一溜儿小小的形态各异的花盆，花盆里养着各种多肉植物，正对着床的墙上贴了很多照片。
参观完，他们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她问：“你喝点什么？茶？咖啡？”“咖啡就算了，喝点茶吧。”“红茶？绿茶？花茶？”她看着他问。他斜靠着沙发，面向她：“红茶吧。”他答。“OK”她起身，他也跟着起身，她赶紧说：“你坐你坐，你不用管啦，你想看电视看电视，想玩电脑玩电脑，随意哦，不用拘束。”于是他又坐下。她进了厨房，用刚烧好的水泡了两杯茶，泡好茶，转身准备出厨房，突然看到他斜靠着厨房的门，双手交叉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吓了一跳，差点把刚泡好的茶洒了。他赶紧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说：“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她慌忙说：“没事，没事。”她实在觉得气氛有些暧昧，不敢看他，就低头问：“你想吃什么呀？”顺手打开冰箱门：“咱们一会儿做点什么吃？”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走上前看了看说：“你不用管啦，让麦大厨给你做一顿晚饭。”查欣让到一边笑着说：“哈哈，到我家来吃饭变成了到我家来做饭？”“秀色可餐嘛。”他回头笑着对她说。查欣的脸又红了，侧脸低着头笑，不答。他从冰箱拿出土豆、鸡蛋、香菇、洋葱、辣椒，问她：“有cheese没？”“哦，有，在下面冻着。”他拿出cheese问：“面粉在哪？”“没有面粉，你准备做什么？”查欣看着他一通翻找。“我准备做个披萨，再做个土豆鸡蛋，再弄个沙拉。如何？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没有什么忌口对吧？”他看她。“嗯嗯。我刚做了个水果沙拉，沙拉就不用做了。”“行。那没有面粉，有饼没？”“有呢。”她从冰箱找出早上刚买的白饼。“OK，你就帮我洗洗菜，如何？”说完用食指勾了她的下巴一下。查欣笑着答：“好。”她洗好菜，握着茶杯慢慢喝着茶看他麻利地把洋葱、香菇、辣椒、cheese切成小丁，放到碗中，浇入一点橄榄油，洒辣椒粉、盐、搅拌均匀，又把饼从侧面切开，切成两半，刷上橄榄油，再把搅拌好的菜铺在饼上，再撒上cheese末，放入烤箱，定时。他打散两个鸡蛋备用，把土豆切成块放入蒸锅，不一会儿土豆熟了。他又热油，把土豆放入锅中搅拌碾碎，均匀洒入鸡蛋，翻炒，放盐，出锅，装盘。麦拓做饭的时候格外认真，只是偶尔跟查欣闲聊一两句，查欣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饭，觉得此刻他格外性感。查欣在他做饭的当儿，才注意到他的衬衣非常干净，牛仔裤也很挺括，而且身上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看得出来他是个对外在很讲究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家里是不是也一样。可能是查欣看得出了神，他注意到了查欣在一直盯着他看，于是他站在查欣面前，略低头，把脸凑得很近，微笑着，眼睛完成了月牙：“你看什么呢？”查欣低头笑笑，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匆忙解释说：“在宁城你是第一个到我公寓给我做饭的人呢。”他挺直腰笑着说：“下次邀请你到我家去，到时候你做饭给我吃，怎么样？”“好哇好哇，我超级想去你家看看呢，我还想跟你蹭几个毛毛熊呢。”查欣顿时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哈哈，好，你真想看看我家？希望不要吓到你，我有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绒毛玩具。你看上哪个随便拿。”他也兴奋起来。叮……披萨好了。
他们把披萨、土豆鸡蛋、水果沙拉端到餐桌上。打开灯，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浓了。他们相对而坐。他突然问：“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红酒。”查欣答。“是的。”“可惜我极少喝酒，平时也不备。”“没事，下次吧。我们今天就以茶代酒。”“哦，对了，我这有约旦的奶茶呢！”查欣突然想起来，“稍等下啊，两三分钟就好，我给咱俩煮个奶茶。”查欣跑进了厨房里，他也跟着进去。他看着她娴熟地煮好奶茶，盛杯。她递给他一杯，自己也端了一杯，两人一起回到餐桌前。他们边吃边聊天，边欣赏窗外的阑珊夜色。他们聊着彼此的梦想，聊着未来的生活规划，聊着最爱的歌手，聊东聊西。
吃完饭，他们一起洗碗，你刷完我来冲，你冲完我来擦，配合非常默契。刚收拾完，他就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有点为难地说：“我必须得走了，刚魏舒打电话说店里的饮水机坏了，我得回去处理一下。本来还想多跟你待会儿……”“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查欣赶紧说。“如果周末你没事的话，请你出去玩儿，好吗？”他穿上外套，走到门口边换鞋边问她。“可以的，我这周末也没什么安排。”他蹲下系鞋带，“怎么你鞋架上一双高跟鞋都没有？”查欣心里咯噔一下，没有回答。他也没继续追问，系好鞋带，起身，开门。刚要跨出门时，又突然调转身来，刚好跟尾随着他的查欣撞了个满怀，他顺势就把查欣搂在了怀里，查欣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她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味道。她突然就忍不住啜泣起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他问：“你想到你前男友了是吗？”她点头。“我也想起了我前女友。”说完这话，他慢慢松开抱着她的手，他们四目相对，他把双手搭在她肩上说：“今天特别谢谢你，我很开心……让我们看看以后会怎么发展，好不好？”查欣红着脸不说话，只是仰着还挂着泪的脸望着他笑。他接着说：“你带给我很久违的温暖感……周末我来接你，好不？”查欣用力点点头说：“好。”
他刚走几分钟，查欣就收到他的微信：“看看你的办公桌上，今天来得太匆忙，送你个小玩意儿，希望你喜欢。”她赶紧跑到书房，一开灯，看到剪纸上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她打开一看，一串玛瑙手链。查欣喜欢得不得了，赶紧回复他：“谢谢你，我超级喜欢。”他回：“那就好。”查欣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