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渐渐隐没在天边,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的东西,也缓缓在光明里现出了自己的轮廓。随着清晨太阳的升起,人们也都纷纷走出家门,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劳作。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阳光流转,在这乱世终究还是有些温暖的。
只是阳光能暖的了花草,暖的了鸟兽,却暖不了人心!
“禀告皇上,昨夜微臣手下寒梅兴之所致,邀请王大人去他那里喝些茶,岂料中途生变,不但寒梅惨死,连王大人竟也无故失踪。微臣思前想后却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奏请圣上,此事须得明察!”朝堂之上,百官噤声,除了这位正在侃侃而谈,旁若无事的大臣。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若有似无的咳嗽声,皇上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说,“对、对,赵大人说的对啊。那么请您把事情来龙去脉好好说一遍吧。”
仿佛是预料到了皇帝会这么说,赵大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几日微臣一直心神不宁,本想清晨传见寒梅与他一同商量赈济百姓的事,没想到他迟迟不来,微臣这才派人去他府上。没想到来人竟报他惨死在自己的会客堂里。经过微臣调查,他昨夜是在这里邀请的王大人。与王大人同行的还有李大人、张大人等,烦请皇上听一听他们的话吧。”说着,他的头微微向身后偏了一偏。
“是、是……”,赵大人身后衣衫窸窣,一位大臣带有几丝慌张之情站了出来,忙不迭道,“微臣昨日应寒梅大人之邀前去品茶,未料相谈正欢时闯入了数十个黑衣人,寒梅大人及其府上随侍虽竭力对敌,终是中了对方的暗着。寒梅大人仿佛、仿佛是……”说话时他的头又偏了一偏,思索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地接着说,“他仿佛是身中剧毒,而且临死前刺客也已经现身,神情语气皆是倨傲无比,寒梅大人还、还喊出了他的名字,叫、叫什么白杨的……”
他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哗然,议论纷纷。此时最先开口的赵大人依旧面不改色地说,“白杨,据微臣所知,白杨是陈帆陈大人的手下吧。”
在大殿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陈帆不得已站了出来。他的神情虽然还是从容不迫,心里却恨不得马上回府把白杨骂个狗血喷头,暗杀这种事需要做的这么高调吗,他怎么不在寒梅府上刻下他白杨两个大字呢!只是他心下虽是气愤,语气依旧平静,带有一丝惊诧说道,“哦?还有这种事?只是下官一向人微言轻,教导手下人也以谨小慎微为第一要务,赵大人你身居要职,下官是万万不敢冒犯的,相信白杨也是如此,如此看来或许是有人假冒白杨也未可知呢?”
他这边刚说完,距离他不远处马上又响起了一个平和的声音:“微臣奏请陛下明察,臣与白杨相交多年,前几天刚刚一起赛过马。听说他家为他安排了亲事,这几日应当是不在京城的。况且白杨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如此鲁莽,若真是暗杀,大可不必众目睽睽之下现身,就臣愚见,此事或许如陈大人所说,是有人假冒白杨也说不定。”他娓娓道来,表情无比真诚镇定。
他这头言语从容,如何知道陈帆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是又惊又喜又气又笑。惊的是以说话人的身份竟肯为自己手下人辩驳,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喜的是有他这一番话,白杨此番好歹是小命得保,形势显然是对自己有利;气的是白杨胡作非为,回回闹事回回要自己给他擦屁股,这回还连累到了旁人身上;笑的是按逻辑说来,暗杀的确是要隐秘迅速,可是白杨,哼!他不当着人面赋诗一首唱个小曲耍个杂耍就不错了,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他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他这厢胡乱想着,那厢赵大人面色虽然不变,眼里阴沉之色却更浓,“顾大人和白杨交情再好,也难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刺客是不是假冒我不知道,只是当时在座大人皆是见证,此事我一定要彻查!到时候只望陈大人不要一味装傻充愣,包庇罪犯才好”,他有意在包庇二字上加重声音,又恭敬行了一礼,语气大为恳切,“禀告皇上,老臣年事已高,膝下无子,一心只拿寒梅当亲人看待,此番他遭人杀害,微臣无通天之能使他复生,只希望能尽力调查真相,以告慰我爱子亡魂,此番心意,还望皇上谅解!”
他这头话音未落,那头陈帆也不疾不徐说道,“赵大人爱子之心天地可鉴,吾等下官亦为之动容,定当竭力协助赵大人,揪出那十恶不赦之人!”他话音刚落,那平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微臣顾扬光也愿意助二位大人一臂之力,共同捉拿凶手。”
皇帝咳了两声,“众位爱卿如此同心同德,朕心甚悦,朕心甚悦啊!既然如此就请众位大人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事情一定可以水落石出的嘛,呵呵呵……寒梅也算是忠心耿耿,便赏黄金百两,赵大人你年事已高,还望不要伤心过度才好啊!”,说着他摆了摆手,“今天朕也累了,没别的事不如就退朝吧啊!”说着不等百官反应,已经是慢慢站起,向偏殿踱去了。奈何赵大人痛失爱子,此时也不能将皇上留下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百官见状也慢慢散去,只他一人独自站在朝堂之上,半晌,终是恨恨地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等到走出大殿后他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心中仍久久不平。他处心积虑培养四公子,其中只有寒梅既有高深功夫,在四人修行的凝霜决上功力最高,而且颇具才干。自己费尽心思将他拉上高位,岂料中了陈帆这么一招,一个陈帆尚且好对付,他不过是个小读书人,怎么还有顾扬光在关键时候站到他这一边,那顾扬光也是死不足惜的,只是他背后那几个大族,更是难缠。此间种种害得他痛失大将不说,一时三刻还还手不得。他一边想着,一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恨不得立时就把白杨抓了来,以寒冰掌法打的他功力尽失,终生忍受寒毒侵体,生不如死,方可解他心头大恨!
只是再一转念,自己对白杨调查了这么多年,除了知道他是陈帆手下的得力干将,擅长轻功和飞镖之外,却是再也一无所知了,而他的踏雪无痕和暗器是天下皆知的。此外他的来历、年龄、内功、心法却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仿佛是凭空多出的这么一个人。一念及此,他更是眼中冒火,差点把追到身边的人当成了白杨,一掌劈了下去!
只是掌风过处,他终究还是收住了手,倒是吓坏了追上来的小太监。勉强清了清嗓,微微颔首道,“吓到侯公公了,下官实在无礼,还望周公公见谅。”
来者也是吓得不清,只是体恤他今日愤懑,摆了摆手,笑了出来:“赵大人这是怎么说的。侯公公让我给您带个话,寒梅大人为国尽忠,不会白死的,皇上那边他自会想办法,还望赵大人您耐心等待,不要错失良机才好,另外,”那小太监垂下眼睛,“侯公公请您密切注意陈帆等人,顾扬光今日之举耐人寻味,不得不防。”
赵大人又是深深一礼,“下官明白。如此便谢谢侯公公了。有了侯公公这话,下官为他自然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在另外一边,早早回府的陈帆也是心乱如麻,在会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还看向门外。他其实已经计划好给赵如晦来个死无对证,孰料此番竟有顾扬光出手,他背后的孟渊、萧无涯等人又皆是名门望族,家世显赫,自己与他们相比,不过是下三品的寒门,放眼宁国万里,既无家世,也无背景,大象会去救蝼蚁,实在蹊跷。
他这样想着,不觉中倦鸟归巢,日已西沉。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来人正要行礼,陈帆烦躁地一挥手,坐回了椅子上。“不必了!白杨何在?”
那人也是苦笑一声,“大人,白大人向来如此,属下……属下实在不知他在哪里。”陈帆听到这话也是“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惊讶之意。静默片刻,他看了来人一眼,忽的又有些心灰意懒,招招手说,“澄辉,你也坐吧。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必定是跟路唯清那个小子在哪里厮混呢,对不对?”而那被唤作澄辉的只是垂头,一言不发。
陈帆也低低地笑了一笑,“只是你也跟你主子说说,跟路唯清学学,安分点儿,他们俩同年跟的我,教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怎么两个人差别这么大呢?当然这话你别告诉他啊。你说这这这,小时候的坏毛病现在还没改,上个月还因为他喝多了酒乱打人,弄的我一个堂堂命官还要给人赔礼,还差点被那个悍妇抓破了脸,事情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呢?不过这个就说远了啊你也别告诉他。你只要跟他讲,执行任务归执行任务,人杀了,其余的不听我的没关系,只是自己的命多少也顾念着点吧?这玩意儿可不像酒肉,没了还能再买,小命么,呵呵,我保的了他一次,还能保的了他两次三次么?况且……”说道这他眼中掠过阴影,“况且他得罪的是赵如晦,赵如晦背后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这次是有顾扬光保了他一遭,不然今天还真是,唉……”
澄辉一开始听陈帆唠叨听的还津津有味,直到听到顾扬光时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顾扬光?顾扬光好好的,保我们干什么?”
陈帆眼中阴晴不定,“今天没有他的话,险些就要坏事!虽然我们与他无冤无仇,没有不两立但是也没有多亲近,权当我们欠他一个人情吧,谁知道他想做什么呢……别说白杨了,就是你我,生在此时,所作所为又岂是都能容我们作主的?”
澄辉一时语塞,直到陈帆又喊了他一声才猛然惊醒。他垂首道,“大人何事?”
陈帆道,“也没大事。只是这次寒梅死在我们手下,赵如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和散芳、流哀、清质,我们也一同闯过这许多年了,千万要保重自己,必要时……”他的眼中划过了一缕苦涩,“必要时,自保为上。”
澄辉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一改刚才的散漫,正色说道,“陈大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但求能为自己坚持的东西所生所死,否则便真的成了八尺贱躯了!就算救不了天下人,好歹挣得了心安,澄辉但求生时无悔,死得其所!”
陈帆示意澄辉起身,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天边那群越飞越远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