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宁国建立,富饶兴旺,已有百年。谁知百年后的今天,皇帝昏庸无能,先为沈太后控制,后不甘心起用宦官除去沈氏,虽暂时压制外戚,然宦官外戚争斗不止。宦官控制皇帝后,内与外戚争权夺利,外借皇帝之名鱼肉百姓,数十年来朝政动荡,民不聊生。
在混乱的时局中,门生众多、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亦不甘为人鱼肉,毅然与宦官为敌。文人书生,清议朝政,也只盼一朝杀尽阉狗,天下太平,如今的外戚更是不肯权柄外移,伺机而动。所谓势利使人争,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之上,俨然已成山雨欲来之势,不知是什么人手已按在剑柄之上,一场异变,眼看着就要发生。
故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祸起
白昼落下了帷幕,地上的余温在以很快的速度散尽。夜风静静,拂过暗处那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随着月亮缓缓挂上梢头,四周的杀气亦滚滚而来,于无声处流淌在空气里。没有鸟,连树也停止了颤抖。
屋子很大,左右阴影处立有两扇碧玉屏风,刻着的是梅兰竹菊。一位年轻的男子坐在主人位置上,面前是一张矮几,一壶清茶。他身着织锦白衣,头发以金冠束起,袖口处有繁复花纹,绣的是红梅。此刻他正把玩着这红梅的针脚,眉眼处尽是祥和。若以平常心观之,倒像是一个俗世公子,清朗无双。
男子身边围坐的尽是朝臣,手下尽着黑衣,沉默地立在他身后。台下,是一位女子正在弹琴。那女子一身大红衣裳,云纹交错,裙子下摆是镂空绣出的金边牡丹。她未施粉黛,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亦未着钗环首饰,只发髻上端正地簪着一枚碧玉如意。
“王大人,”那青年缓缓开口,“赵大人的意思你可想好了吗?”他一开口,陪侍者似乎更害怕了几分似的,连琴声也悄悄低了下去。半晌无人应答,也不知那王大人是惊吓过度,还是刚毅过人。
像是预料到了这位王大人并不会开口,青年稍稍顿了一顿,竟是轻轻地笑了笑。“王大人你听,这高山流水古曲甚好,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赵大人久慕您盛名,虽不敢妄想成为您的高山流水,到底也是想和您一起共事,为您效力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他一边说,一边跟着音乐轻轻敲击桌面,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眼中慢慢闪出精光。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依旧流淌的琴声,就只有那若有若无“笃,笃”的敲击桌子的声音。“王大人?”那青年又笑问了一句。
“咳……咳”,场下终于有了声音,是一位老者清了清嗓子。这声音在旁人听来有如天籁,陪坐之人绷紧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这老者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们如遭霹雳!
只听那老者不紧不慢说道,“梅公子久为赵大人效力,果然是青年才干,得到赵大人的器重。久闻梅公子府上藏有好茶,今日一尝,果然是名不虚传。老朽能品此好茶,纵死也可以瞑目了。”说这话时他旁边一位大臣竟是不顾台上梅公子之威向那老者偏了偏头,眼中满是震恐之意。大有一幅老头子你想死就死别把大爷我拉上的意思。
只是那称作梅公子的青年依旧笑容满面,仿佛那老者的恭维说到了他心坎里。“寒梅不过是赵大人手下马前卒,蒙赵大人错爱罢了。要是王大人肯来,定当在寒梅之上千倍万倍的,到时候还怕没有好茶喝吗?”
那老者却是苦笑一声,声音中也满是苦涩之意:“我这一把老骨头,赵大人当真是不放过啊。也罢,也罢。”
一时间场上又都静默了下来。此时一曲已毕,女子微微一顿,手却未停,也不等寒梅叫她退下,竟是轻轻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再次拨动了琴弦。
那一瞬间的静默之后,那青年也微微怔了怔。她弹奏的,是《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在座的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打断。只看寒梅仿佛浑然不觉似的,仍旧以手轻叩桌面。
这一曲很短。奏罢,场上再次安静,女子仍旧没有退下,也没有再看向堂上,她只是轻轻整了整衣裳,一直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今晚好静啊。”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这么一句。
话音未落,只听“嚯嚯”数声,四周门窗猛地尽数裂开!看那架势到不像是有人破门而入,竟然像是用无形掌风劈开了门一样。只是寒梅脸色一丝惊讶之色也无,依旧端坐台上,轻笑一声道,“你们终于来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不待片刻,门外黑影重重,看来对方人数不少,从身形也可看出其轻功非凡,身手了得。
寒梅身后的黑衣人也非等闲,这电光火石之间,除了贴身二人,其余的也如鬼魅一般,眨眼间就冲了出去。没有呐喊,没有冲杀,连兵器撞击的声音也很小很小,只能听见轻微的刀剑刺破衣服和身体的闷响,双方都力图一招致命,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战斗。
“不知你们是派了谁,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寒梅本打算慢慢起身,只是余光一扫,旁人还没看清,他就蓦地改变身形向旁边撤去。同时单手虚虚一探,仿佛是凭空抓出了一把利剑,并顺势在空中切出几个十字,听得“叮当”几声,同时全力向后退去。只是他连退七步,直到背后抵住屏风,也没有时间拔出剑来,只好紧握剑鞘,电光石火间,剑光陡然暴涨,竟是激发出剑气挡下了对方的攻击,从他背后的屏风一直到刚才坐着的地方都赫然结起了一层白霜,寒气直冲门外。此时他眼中杀气毕露,剑光中身形变幻无端,“叮当”声音亦不绝于耳,慢慢地,寒梅稳住身形,向左边虚晃一步,看准了空隙拔出了自己的剑。
只是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久闻赵大人手下藏龙卧虎,倒也名不虚传。”
寒梅的脸色依旧凝重,冷声道,“敢问阁下为何还不现身?”
那人不接寒梅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赵大人手下藏龙卧虎,赵大人手下人家里的琴妓,倒也是如花似玉。”
寒梅不待他说完,脚下已冲出了一步,怎料正要动手时腹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脸色竟是瞬间变作了煞白。
是有人下了毒么?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无事,大约猜到来人是先下了毒,算准了发作的时间再扰乱自己的心神,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一念至此,没有丝毫犹豫,他大吼一声,竟是收起了自己的剑,随即并指为刀,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大开大合,任凭剧毒走遍全身,还是生生以自己一身内力掀起堂上的矮几,向女子打去,翻滚过处,只听见几声闷响,还没等女子反应过来,矮几已经跌落在她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摔成了几片。
摔碎的木片上,插着三支精光闪闪的银针。
那女子面色无甚变化,眼神却从冷冽变得温暖。她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还是沉默了。
“啪”,是矮几上的茶壶落了下来,摔得粉碎。茶水仍旧冒着热气,悠悠的香气弥漫开来。
寒梅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他喘着粗气,面上闪过痛楚之色,背倚屏风,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坐了下去。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那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三道伤痕。没有流血,却可看见一股紫气上窜,饶是他内功深厚,那紫气却仿佛深知他体内阴柔之气太盛,毒性偏偏化作烈火之气,意图灼尽他的内力不说,仿佛还要攻击他的心脉肌理!他心下思绪百转,又是一声苦笑道,“是白杨么?”
片刻静默后,寒梅自知毒已攻心,不运功则觉得烈火焚身,灼热之感随着自己的呼吸愈演愈烈,运功逼毒则更是阴阳之气相撞,经脉大乱,浑身剧痛无比。此时的他也完全没有了翩翩之态,仰头长叹道,“我都是这样的人了,你还怕什么?”
屋子内外已经恢复了静默。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黑衣人也没有再回来。片刻后,只听衣衫微动,一个人徐徐地走了进来,是一个与寒梅年龄相仿的青年。
这青年也是一身白色长衫,袖口衣角浅绿,全身并无佩剑,他半倚着门,含着一丝冷笑道,“怎么说也是赵大人手下的人,对付你寒梅,还是谨慎一点好。”说话时,身后又开始有隐隐的黑影攒动。
寒梅看他声音冷冷,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苦笑一声道,“也罢……也罢。只是白杨公子,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他话中隐隐有些惨然,白杨一愣,看他目光所向,却也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寒梅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白杨忽然道,“你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寒梅轻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握紧拳头,再次调动起一身内力,瞬间体内的阴柔之力与毒药药性轰然相撞,面色陡然从煞白变成了潮红。
这一切白杨自然都看在眼里,饶是他轻功过人,电光火石间也赶不到寒梅的身边。他万没有想到寒梅会运用一身真气和毒药对抗,自损经脉而死。虽然惊愕,白杨也没有移动身形,只眼睁睁看着对方颓然倒地,再无声息。而寒梅身边的黑衣人却是不甘就这么失败,瞬间刀光大盛,二人已经冲到他的面前!
比他们更快的是屋外的黑影。白杨在黑衣人暴起的同时转身,口中淡淡道,“王大人我们走吧。陈大人让我们来救你的。其余几位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你们自重。”话音未落,只听得几声闷哼,黑衣人已丧命于黑影的剑下。没有人看清楚他们的身手,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风过处,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
那位老者虽然惊恐,却还竭力保持着从容,“夺命十三剑,阁下、阁下莫非是踏雪无痕的白杨?”
白杨没有停下脚步,“嘿嘿,那是王大人抬举。去年初雪时候我去打雪仗,还摔了好大一个狗吃屎,差点沦为天下人的笑柄……额……咳,王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快快与我一起走吧。”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人,脚步一直也没有停歇。只是路过抚琴女的时候顿了一顿,笑容也淡了下来,低声道,“这次任务做得不错,快走吧。”
然而出乎白杨意料的是,她依旧是端正而坐,眉目如画,姿容清丽,白皙的脸上微微透出些红晕,像极了酒后微醺的模样。只是这白里透红的脸上,有一股黑气慢慢窜了上来,越来越浓。终于,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她忽然叹息一声,手垂落到了一边,一缕暗红色的血,从她嘴角慢慢流下。
“死了吗……”白杨喃喃说道,眼中略过一丝黯然。“散芳”,他唤道。
一道黑影略过,白杨仍旧是淡淡说道,“其他人自会有人处理,你将寒梅和这女子,一同葬了吧,追究起来,就说是我的吩咐。”
说话时白杨已踱步至门外,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只听得隐隐歌声传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知我者,谓我心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