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日长
当温暖明亮的晨光,将第一缕晨光,洒入东方市那厚誉全国的三甲医院,门诊大厅外疲劳一夜、不懈排号的人们,无论是焦急的病患家属,还是蠢蠢欲动的黄牛号贩子们,都开始提调五味自知的精神,放下彼此对行业、身份、衣着的猜忌与隔阂,亲密拥紧了等候的队伍,预备向大门内百米冲刺时刻的到来。
从稳扎在住院部高层的神经外科病房中溜出来,东方小皎顿了顿足,回头瞄了瞄,母亲正与护工专心唠叨着什么,转身乐哈哈蹦进走廊,顺道还打量着一间间密挨的房间——这占据了整整一层病区、狭窄拥挤好赛鸽笼似的神经外科病房,任何时候都比任何大都市的任何房源都吃香,全国各地想要住进来的人们,必须提前半年多,花尽心思费等着、候着它的一张小小病床。
从而使抢到这些黄金病床的人们,对这里的一切都存着了特别的珍惜与小心,就算此刻美好的清晨已到来,病房内也清一色的黎明静悄悄,除了那些身上插着管子、带着仪器的病患们言语不了,能随意行动的家属与陪护们,说话行事也都小心翼翼蹑着嗓音、踮起了脚跟,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有惊动病患的嫌疑,被严肃的医护瞪上一眼,然后可能被催着紧着出院了一样。
可谁知为了一台台手术,连轴奔着、忙着检测、诊断、谈判、动刀、治疗的医生和护士们,大口罩下遮掩下了多少疲惫、心焦与无奈,但凡有职业品德的,谁不希望能让更多的病患们早些好起来呢?
心中排揎着,就到了走廊头。东方晓皎正瞅见一部电梯开门,满满一梯拥挤的人群,集体瞪着身穿病号服的她行注目礼,“住这里神经外科的病人还能活蹦乱跳的?”“是走关系的吧?小毛病也挤进来占个病床,哂!”……惹得她不由一阵恍惚,别样熟悉的滋味直从心底里翻涌上来……那时,电梯中,也有满满一梯人注视着、嘀咕着自己呢……
东方晓皎冲着一梯的人们吐了吐舌头,等着叮咚合门的声音,关闭上所有人的猜忌,笑嘻嘻就趴向廊边窗台,眯了三百多度的近视,向大门进出的人群中,去寻觅父亲的身影。
20多高层的楼面看下去,匆忙进出的人们小到丁点,可她还是很快捕捉到父亲——那仓促、专注、疲倦却不容自己有一点点放松的老人……这还象曾经号称某部兵团前途无量、英俊风华,惹着若干姑娘倒追的机要秘书小伙子么?
窗隙中,忽拉拉地吹进一阵风,让她忍不住就要抬手去揉眼睛的酸楚,却被人在身后轻拍了一掌,忽地……又是一阵穿越了时空的熟悉……那时,电梯前,她也这么被人从身后拍了这么一巴掌……
回头,却是才认识没几天就熟矜了的护士小苏苏,一本正经端着抽血盘子,板着小脸儿训她,“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进手术室了,还敢溜出来?你可是今天的头台!”说着,忍不住嘻嘻笑起来,腾出一只手亲亲热热搂了她去病房,“走,今天可要好好抽你几管血。”
“还抽啊?刚进来三天就抽了10多管,不怕我昨天八点开始限食限水,没上手术台先虚脱在这?”
“怕什么呀?上了手术台,盐水、葡萄糖、血浆、营养液……要什么有什么!”难怪人们说,再凶的强盗,到了医院也哆嗦,连个住院部的小护士都这样大无畏的,谁还敢说什么?
可东方晓皎的老妈见了女儿,就有很多话说:“我就奇怪,一会功夫,你跑哪儿去了?主治医生马上查房,小心他批你!”在老一辈母亲们的眼中,医生就和学校的老师校长是一个级别,是所有孩子们都必须乖乖听话听训的对象。
说着,老妈伸长了手臂,拿来手机在女儿面前晃悠,“多少电话一早就打进来,舅舅,大姨,小姨……还有清阿姨,李姨妈,王伯伯,义虎大哥……我接都接不过来,你倒悠闲得跑出去溜跶!”
“哈,1、2、3、4、5、6、7……这么多!谢谢我亲爱的五大哥六大姐,七大姑八大叔们!”东方晓皎一手伸出指头点数来电信息,一手伸直了胳膊方便小苏苏绑上止血带,没忘冲屏幕“叭叽”亲上两口,乐呵呵回嘴时,却瞅着母亲的头发被顶灯照着,忍不住就晃了眼——半年功夫,老妈原本一头几乎虽薄却全黑的头发,什么时候已花白了大半!
揉了揉鼻子,回身搂过母亲的肩膀,“我不就是想进手术室之前,再看看老爸……谁知道手术室出来后还能不能看得清……”
“胡说什么!你肯定没事!……主刀医生是你姐姐千求万求来的一把刀,牧师还带着弟兄姊妹一早就为你祈祷呢!”母亲更忍不住地焦燥嚷起来,忘了隔床几个都是出手术室没两天的病友,音量的穿透力,哪是薄薄的隔床帘能挡得住的。
有着浓浓眼圈眼袋的陪护家属们,果料从各自帘内探头张望,却没人指责什么。隔床70多岁、从青海赶来的陪护老伯,缓缓劝道,“大妹子,你别太担心,我老伴那是看的晚了,一个眼睛看不见。晓皎发现的可比我们早很多呢……”
“这是怎么了?”拎着大小包裹的父亲进来,看着好斗嘴偏亲昵得掰不开扯不开的母女俩人,眼对眼地红了脸,急忙去拉妻子,“晓皎马上手术了,你不能让着点。”
“谁让她说话气人呢?”一屁股坐向床边,老妈低下去的音量里却明显有了呜咽。
闷了片刻,东方晓皎抬头,从枕边包中掏出一张纸片,掰过母亲,轻轻塞到手里,“这是我那几张存折的密码……到医院前,存折都悄悄塞在您和老爸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里了,里面还有我给您二老的几封信,万一”
“没有万一!”老妈一巴掌扯过纸片,扔向床下,忍不住扑向老爸夫的怀里,竟是哭了出来,直让好心的女儿傻了眼。想当初,老人家16岁离家别亲地,登上去边疆的火车,可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皎皎!妈妈为你操心少吗?”老爸瞪了两眼女儿,大男人的眼眶却看着也红了起来,只能重重低头,搂紧了抽泣的妻子。
见怪不怪的苏苏,认认真真绑好了止血带,扯开扎针的封袋,“阿姨叔叔别生气了,让我使劲扎她一针,给你们出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