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思尧引领着蓝又进入电梯攀升了两层,然后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来到心理学实验室。走廊两侧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房间,向内望去,头发发白的教授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着装白衣的年轻人。走进这里,才略显现出这座引领着国内心理学研究的研究所所该具备的前沿水平。
走廊尽头的实验室,他们推门进去。房门左侧是一排收集和处理数据的显示器,在其背后是一台超大宽屏的电脑。向里走去还有一间独立开来的房间,里面摆放了几架看上去很是先进的医疗器械,一张高靠背斜倚沙发,一张天鹅式沙发椅以及一个圆形的小桌子。
罗思尧打开墙壁上的无屏投影仪,随后从档案架上取出一盘影带放进硬盘录像机,并关闭了灯光的电源。当他按下投影仪的播放键时,杨教授恰好推门而入。
蓝盯着开始出现彩色影像的墙壁,心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恐慌。如果杨教授和罗思尧所说的话不足以让他相信发生在林夕身上的事情,那么接下来的治疗影片却是绝对有力的证据。
影片里,杨教授翘起一条腿,背对镜头,露出半个背影。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温水。影片左下角显示的时间开始游走,接着听到杨教授的声音。
“按照我们的约定,今天见面是记录影片治疗。”杨教授说,“你不会介意,并且同意这样做,对吗?”
女人双腿并拢,双手交叉,与杨教授相对而坐。她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沙发里,低垂着头。
“喏,”女人抬起头,“只是有点害怕。”
女人声音细腻柔和,语气里却露出一丝羞怯。眼睛不时地来回闪动,飘忽不定,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目标物以将目光聚焦其上,但她却始终无法准确捕捉到一个合适的目标物。
女人的声音传入蓝的耳朵里,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影片里的女人绝不是他所熟悉的Gal,虽然有着相同的面孔。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眼神,陌生的举止,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这让他想起了在达尼丁电话里的陌生的声音。
看到眼前的一幕,蓝不禁用手捂住嘴巴,眉头紧蹙,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他只得大口大口喘息着,以消散心中奔涌而上的情绪。好久,蓝重新注视墙壁上的影片。
“不用害怕,我们都在。”影片里杨教授安慰道。
“有一个要求能不能满足我?”女人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下。
“你说。”
“今天结束之后,我想看一眼影片,住在我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知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
女人重新端正了坐姿,闭上双眼。
此刻,房间里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蓝屏住呼吸,紧盯着影片里女人的变化。
只见女人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眼球隔着眼睑一边来回转动,一边用力向内凹陷,旋即,又从右端猛地滑向中间,停止转动。蓦地,她重新睁开眼睛,眼神却与刚刚截然相反。面对眼前的一切,她投射出机警的目光,对身处的周围充满了敌意。她向四周张望而去,看到杨教授后,才似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放松了警惕,但眼神依然笃定有力。随后,她倾身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搭放在两侧的扶手上。
短短两三秒钟的时间,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得,改变了坐姿,还有令人震惊的眼神。
蓝将女人的一切变化看在眼里,一瞬间,不由得红了眼眶。眼前的这位才是自己所熟知的女人,以及那所熟知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神。
“Gal?是你吗?”杨教授问。
她并没有回答,而是坐起身来指着旁边的水杯说:“我可以喝吗?”
从双唇间滑出的声音,它的音色与之前截然不同,语音则圆润且从容。
“如果你不介意,请随意。”
她用左手端起水杯猛灌几口,又调整成舒适的坐姿重新靠在椅背上。
“早就猜到林夕会带我来这种地方,她总是和我对着干。”她有些气愤。
影片右上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蓝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又重新拂在双唇间,满眼闪烁着泪光。
许久,杨教授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说:“好了,Gal,我需要和林夕谈一谈,能帮我叫她出来吗?”
“我其实还想再多待一会儿,或者再让我喝口水。”她耸了耸肩,有些不耐烦,“好吧,我试着叫她出来。”
“谢谢!”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对吗,杨教授?”
“为什么不见呢?你不喜欢和我交谈吗?”
“不止不喜欢交谈,其实,也不喜欢你这个人。”她依旧靠在椅背上,稍微将扭曲的身姿摆正,又对着镜头挥了挥手,“还有门外的那个,罗医生,我也不喜欢。好吧,所有的心理医生我都不喜欢,就这样,拜拜!”
话毕,只见她抬在半空中的手“唰”得一下落了下来,脸上戏谑的表情也随之消失,像是瞬间失去了知觉一般。嘴唇却鼓动着,似乎在与内心的自己对话。
杨教授倾身向前,在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加重了语气说:“林夕,是你吗?”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她先是尝试着微微睁开眼睛,直到目光聚焦在杨教授的手指上时,才睁大了双眼,而后身子却猛地向前倾去,又重新用细柔的声音回应道:“是我,杨教授。”随后,她挺直了腰背,端坐在沙发里,再次强调了一边,“我是林夕。”
她长叹一口气,用右手端起水杯抿了口水,才得以稍稍平静下来。
蓝盯着影片里女人不经意间端起水杯的右手,一时间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儿聚集在胸口,盘踞纠缠,难以驱散。
蓝重新回到杨教授的办公司里。半响后,他竭力平复了内心的情绪说:“治疗的结果呢?如果接受治疗,结果会怎样?”
“以我的认识,目前有两种治疗方向,一种是将病人体内所有的人格融合成一种人格,恢复成完整的人格。第二种是所有人格分工合作,同心协力,相互依存继续生活。当然这两种治疗方式都需要争取到子人格的同意和配合。前者是最理想的治疗结果,把Gal这一人格整合到林夕的人格中,但是如果时机不对,我们也不能强求,对于林夕来说后者也是一种可取的选择。”
“......整合?”
罗思尧看了杨教授一眼,放慢了语速解说道:“简单来说,Gal会被融合,最后消逝,不再出现。眼前的一切对你来说可能比较残酷,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做好充分的准备,这对病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还有一点需要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截止到目前,在林夕的身体里我们只发现了Gal这一种人格,但并不代表只有Gal。按照常规来说,如果存在一种人格,她的体内也极有可能隐藏着其他我们没有发现的人格,当然这还需要更深入的治疗才能得出结果。毕竟Gal是在林夕的身体里隐藏了几年之后才被发现的。当然,只存在Gal这一个人格也是有可能的。”杨教授补充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这样。你的意思是,还有好几个Gal存在她的体内,不可能,这不可能。”蓝情绪突然变得些许激动。
罗思尧伸出双手摊在空中说:“不是好几个Gal,如果真的有,他们在性格、身份、体貌特征、性别,甚至物种方面也是完全不同于Gal的,可能叫王某、张某,或者Lisa、Abel……但是,你也不要太担心,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截止到目前还并没有确诊。”
“还有一个需要注意,在了解她们的身份后,对她们决不能区别相待,这是治疗的基础之一。经历了那次的重大遭遇之后,林夕包括她的分身Gal对外界的感受能力是极其敏感的。如果察觉到对她们的不尊重,极有可能会摧毁整个治疗过程,后果也不堪设想。”罗思尧说。
“你说的重大遭遇......是指的08年那年?”蓝抬起头向罗思尧反问道。
罗思尧注视着蓝的双眸,默不作声,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切来得太迅猛,蓝早已红肿了眼眶,目光呆滞,不知如何是好。越是想刻意忘记的,往往越是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