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祈求你原谅我,只是你为什么会和白夜一起到这里……你们?”
“我像你一样,从贾府中跑了出来。父亲要把我送入宫中做妃子,我不愿意,所以和白夜私奔了。”秀凤没想到,此时“私奔”两个字,说出口来时如此轻松。
镜隐隐约约的猜想,竟然证实了!她的表情十分严肃,说道:“你是认真的吗?”
镜知道贾儒权欲熏心,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想把女儿推入虎穴!可是秀凤跟白夜私奔,同自己的处境不同。白雪是暮霭山中的妖王,一座不大不小的树屋正供两人隐居。说白了,自己就是如同白雪的压寨夫人一般,而且白雪早就与西域雪境的白鸟家族决裂,和白凌峰的纷争已经告一段落。白夜不同,白凌峰还等着他回西域雪境复命,而且白凌峰最讨厌人类,他绝对不能带秀凤回西域雪境……
这片他陌生的土地,他带着秀凤要怎么安定下来?
“我是认真的,我要嫁给他。”秀凤赌气地说到。
“秀凤,你知道你跟着他,就再也无法过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吗?山间的生活不如你想的有趣,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妖,我要和他避开人群,但是我愿意,你做得到,我也可以做到!”
“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你怎么能跟我比!这对你来说改变太大了!”镜几乎愤怒起来。
雪听到她的话,睁大了双眼。他突然发觉关于她的今生,她在清风观遇到他之前的经历,过着怎样的生活,他都一无所知,她就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
“我做的到!”
“你的哥哥知道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到他?”
“秀凤!”白夜终于喊了出来,他把秀凤拉到自己的身边,说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还没有问你,带着你的小女人来这里干什么呢?”雪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如此生硬,一听就是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白夜知道镜是个冷静的人,可是最好不要激怒雪。
“今天本来是想来求援的,因为我对中土陌生,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你来错地方了,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没有给你住的地方,中原这么大,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想要寻一处不会轻易被找到的地方。”
“她不是说了要跟着你吃苦吗?你们要是留在山里我也会当做没看见。”秀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有想到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如同仙子一般美丽,却如此的刻薄!
“雪,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既然已经这样了,白夜,你可是真心要与她好?”
“我是真心喜欢她。”
“你考虑过你们家族的事吗?你还从未对秀凤讲过吧……”
“那个我也正在考虑,不过以后总归有办法的,现在我还不能回去。”
秀凤也突然惊醒,她几乎忘记妖也是有家族的,而她对白夜的家族一无所知。
“如今之计,我给你们准备一些金银,你们就在暮霭山下的洛阳近郊买一座房子,离得近了也有个照应。你和秀凤都要记得乔装打扮,贾家眼线众多,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谢谢你……”白夜没有想到他会有向镜低头的一天,但是此时他对镜已经没有丝毫的偏见了。
雪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冷静自若的镜,竟然会为了这个人类小丫头如此的激动,又如此地尽心力,也许善良也是她的本性吧。
一抹浓艳的红色,在洛阳的早市中格外的显眼。
火红的轻纱包裹着窈窕的身躯,在这样的寒冬里显得格外的单薄,若隐若现的肌肤洁白剔透,是那样的诱人。脚下的素白锦缎金边丝履,沾不得一点尘埃。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却浓艳得堪比那天上的太阳。丹凤眼中露着灼人的目光,仿佛燃烧着火焰一般。鲜红的嘴唇犹如娇艳的玫瑰花瓣,嘴角轻轻上扬,笑容如暖风般荡漾开来。
街上的路人不再行走,商家不再买卖,玩耍的小孩子都安静下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她袅袅婷婷地走过主街,向着最大的宅子,也是首屈一指的庭园——“东园”走去。
街上的人回过神来,男人们擦着口水,女人们暗骂着“狐狸精”,纷纷猜测着她是哪家青楼的花魁。
她走到了东园的门口,迎面一名少年骑着白色骏马而来,身边还跟着徒步的小司两名。少年一身紫貂的皮袄,黑色金口的羊皮马靴,一看便价值不菲。他虽然面容普通,却有一双清冽的眼,神情刚毅,丝毫不似一般的富家公子。他看了她一眼,再就目不斜视地抬头挺胸,只顾骑他的马。他经过她的时候,谁也没有看见她洁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弹出了一点火焰,正落在马腹。白马顿时受了极大的惊吓,嘶鸣着要把少年甩下来。少年及时勒住了缰绳,一旁的她却在马蹄侧跌坐在了地上,脸上神情好似惊吓后的楚楚动人。少年稳住缰绳,翻身下马去扶。
“姑娘受惊了!我的马平日里很少这样,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仿佛婉转的鸟鸣一般。
“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请到园中休息,我找大夫给你诊脉,再给你赔不是。”
她明亮的眼中仿佛就要落下泪水,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进了东园。这东园比她想象得要大,亭台楼榭间连接着画廊走道,围绕着中间的庭院。冬日的庭院略显萧条,落雪的假山水池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少年把她引致偏厅,婢女立刻送上了热茶。
“姑娘请坐下喝杯热茶,压压惊。”
“承蒙公子好意,我现在好多了。”她坐下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浮上了她的面颊,她抬头看着少年,淡淡一笑,少年的脸上已满是春光,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姑娘你家住何处,一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家。”他看来不是普通的少年,常人此时往往已经起了非分之想。
“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
“看你在冰天雪地中,一个人穿着如此单薄地行走,姑娘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我本是江城县人,家中是无名的土绅,小有资产,因我容貌生的好看便有附近的恶霸起了色心,想把我抢走作小妾,我父母不从,激怒了他们,他们便杀人越货,我恰巧到寺庙还愿尚未回到家中,半路被好心的邻居拦下才逃过一劫……”
“竟有此事?!你们县令何在?该好好教训那些横行的恶霸!”
“他们就是衙门中有亲戚,才敢横行霸道,如今我们家只剩我一个,就算讨回了公道,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今后的生活有着落吗?”
“我本是到洛阳来投靠远亲,结果却发现他们早已举家搬迁,找不到踪迹了。如今我的盘缠全部用光了,已是走投无路……”
“姑娘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住在寒舍,把你亲戚的名字告诉我,我差人帮你寻找。你被我的马惊吓到,本是我的过错,这些日子你就当我的客人。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做毕方。我的亲戚是我远房的表亲,嫁给了一户姓白的人家,原本是住在东郊外的。”
“毕方小姐,我叫做董清源,是这座宅子的少主。我会给你派两个丫鬟,你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她们。”原来他就是名震中原的董氏财团的二少爷,贾仲文的挚友董清源。
“多谢公子收留之恩!”毕方起身向他行礼,他连忙扶住她,双手接住了她的手腕,鼻中却闻到一阵火烧檀香一般的香味,热烈而奔放,令人心驰神往。
“不必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的心跳猛烈地加快了,急忙转身吩咐下人给她安排房间。
离开东园时他还在思索,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在少数,但那些庸脂俗粉他向来看不上眼。他这辈子另眼相看的女人,一个是当今美艳不可方物的皇后姜氏,她册封时他曾见过一面;再一个,就是眼前叫做毕方的女子了。她艳而不俗,明丽地仿佛骄阳一般高傲,身上丝毫没有娇生惯养的影子,也没有受过苦的痕迹。她脚上的丝履一尘不染,一看就没有经过长途跋涉,又不似寻常店里卖的俗物,难道她在说谎?也许她是又一个看中他钱财的女子,但就算她谋的是钱财,以她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留在他身边,也是值了……
想得多时,董清源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他出门是要去迎接贾仲文,不知这次他来洛阳有什么要紧的事。
洛阳的邻郊有一片小小的村落,村口在路边还设立了茶铺供路人问路休息。
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在茶铺中买了一斤各式点心,半斤牛肉干,神色匆匆地向村子里面走去。茶铺的老大爷眼尖,虽然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但这个年轻人的容貌绝对貌比潘安。看他离去的背影瘦削高挑,果真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身上的白衣看起来十分昂贵,却不知怎会住在这里?
年轻人走到村中角落,走进一座别致的小院子,庭院打扫得十分干净,院中的房子建造得和其他农舍不同,挑檐的房顶上紧密地铺设着琉璃瓦,显得十分贵气,却不知是哪家富人有闲心在这里造了一个小庭院。
“秀凤,我回来了。”他走进屋中,摘下了斗笠,把方才束起的头发披散下来,一头黑发瞬时变幻回原来的银白色,眨眼间黑色的瞳仁也变回了海蓝色。
“白夜,你看我在做什么?”秀凤拿起手中的针线活给他看,原来是一朵绣了一半的金菊,上面还有一只彩蝶,竟然栩栩如生。
“我今天串门了,村里的张大婶说给我介绍一些刺绣的零活赚钱。”
“怎么突然想起了赚钱了?”
“虽然从你哥哥那里拿来的财宝够我们这样生活半辈子了,但是如果只花他们的钱我这样逃出家里就没有意义了,我也想尝试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你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白夜把她的双手握在手中,果然,她没有经过劳累的指尖已经微微磨起了茧子。他心疼地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心中惆怅。
自己三百年的法力,到人间却不知该怎么生活。白雪像山寨王一样,想要什么都有小妖供奉着,小妖去偷去抢他可不管。自己不去做那种霸王,却也不知道谋生的手段。以前在西域雪境的时候,整个白鸟家族就是当地的神明,享受供奉,掌管天气,定夺生死,从来没有为钱愁过。
“你要是想做的话我也不阻止你,但是你要珍惜自己的身子,这双手本该由我来宠着的。”
“不,我愿意劳动,好过每日在家虚度光阴。”
“你高兴就好。”
说到光阴,白夜的心中沉重下来。若不是她要被嫁入皇宫了,自己也许根本就不会下决心带着她跑出来。
爷爷讨厌的人类,自己曾经也十分地排斥,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几十年对自己来说,仿佛只过了几天,而对人类来说,经历了一生的生老病死,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有朝一日秀凤会老去,而自己容貌在几百年内都不会有一丝的改变。她自己尚不说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秀凤活着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短暂,一旦有一天她逝去,那么剩下的千年该是怎样的孤寂而惨淡。
他没有告诉秀凤自己的所思所想,此时他很想问一问白雪,他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