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暮霭山的山林像是洒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红橙黄绿围绕着依旧碧蓝的湖泊。清晨的天空万里无云,如碧蓝色的丝帛一般。
竹林之中,镜微闭双目,心里回响着白雪交给她的口诀。
她身穿那套纯白色的文罗裙,裙角无风却自己飘动起来。随着裙角摆动得愈来愈快,镜缓缓地从地面上升了起来,她升至山林的上方,四处观望确定白雪不在,瞅准了西京的方向,调整了一下姿势,竟然御空而行,渐渐远离暮霭山!
洛阳城郊外,镜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自从那日习得了御空之术,她紧加练习,白雪尚不知道她已经能长距离地飞行了。
她心情愉悦地朝洛阳城内走去,不忘用外罩好好掩盖一下挂在腰际的玄冰剑。因为没有剑鞘,镜偷偷拆了织锦的一件精棉的衣服,用棉布把剑略微缠了几圈才挂在身畔,一是掩饰玄冰剑的光泽,二是玄冰剑过于锋利,怕刺伤自己。
镜的头发终于有些长长了,已经能盖住脖颈,但她一身价值不菲的白衣,只身走在洛阳大街上,依然引起了路人的注目。
镜的身上有一个锦囊,里面有些银子,这是当日在姜宁回给她买的衣服里发现的,想必姜宁回已经猜到白雪一定会把之前送她的钱袋付之一炬。虽然她知道拿人的手短,但是让她向白雪要钱,先不说自己好不好意思,白雪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怎么会有钱那种东西?镜想着自己情况特殊,又身负宝物不能太过放肆,如果是孤身一人的话,没准儿就找个店打杂,也能赚点钱养活自己。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朝翡翠阁走去,却没有发现路边有一双不坏好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路边的摊贩众多,谁都不会注意到一个摆摊算卦的茅山道人。他身材干瘦,有些驼背,身上的道袍十分破旧,看起来在江湖中经历了不少风雨。这个道人也同路人一样注意到了镜。道人尖嘴猴腮,一双圆溜溜的贼目比不上猴子的好看,却滴溜溜地一转,仿佛计上心来,绝对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镜来到“翡翠阁”,独自上了二楼,坐了窗边的位置。点了蹄子清羹,拔丝苹果,鱼肚煨火腿,开炉饼,又叫了一份水荔枝糕和一壶长安著名的青苏酒。
有菜无酒岂不可惜。
镜一个人慢慢地吃着,饭店的菜要比自己那野炊做出来的强上百倍。这次没有姜宁回在一旁劝酒,她一个人慢慢饮酒倒也没有醉。青苏酒味甘醇,不辣不呛,不懂酒的镜只觉得这酒好喝而已。
她想起了什么,又叫了一只脆皮烤鸡打包带走,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猴子……
她吃过饭,又到了“锦绣布庄”,伙计看见镜自然是十分高兴。镜买了几件夹袄和大衣,又买了棉靴和棉裤以备寒冬。
镜在街上闲逛,买了油盐酱醋,又买了一个置物的普通木匣将调料放了进去。镜还称了二斤米,又到干货铺称了各种花茶和几两龙井。在干货铺的旁边有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老板见了镜极力推销,镜到底还是女孩子,忍不住买了一瓶油膏和一大包清洁用的皂豆。
此时银子终于花去了大半,镜身上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向城外走去。
已经能望见城门,一个人影却突然挡在镜的面前,她抬头一看,只见是个五十多岁的邋遢道人,这道人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一看就不像好人,镜的心中一股厌烦油然而生。
“姑娘最近可遇上什么奇怪的事?”连声音都是尖酸刻薄十分讨厌,这向来是江湖骗子的开场白,镜心想他接下来肯定要说自己印堂发黑了。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道长请不要挡路,我急着回家。”
“我看姑娘印堂发黑,眼中有妖异之气,定是有妖物缠身!”道人站在镜的面前一动不动,没有让路的意思。
“道长,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呢,你不要没事找事说些奇怪的话,要不然我报官了。”镜心想你算的倒还挺准,只可惜自己就是妖物的同伙,这臭道士看来是想找茬。
“想必你已被妖物迷惑了心智,可否引贫道去贵府一遭,贫道只需在宅门外就可知道那是什么妖物,定帮贵府除净。”
“我好端端的何来妖物缠身,道长你揽生意可不要无中生有。”
“贫道胡非子,行走江湖数十年,收妖无数,看相算命更是远近闻名,你既然说我无中生有,何不让贫道去贵府证实一下?”
“我家中十分平安,若真如你所说有妖物,也定只是顽皮胡闹的小妖,对人无害,这就是我自己家里的事了,请道长不要‘自寻烦恼’。”镜最后四个字说的很重,希望这个胡非子能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不再纠缠,可惜他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妖物就是妖物,即使暂时不害人,却始终是个祸害,姑娘的口气怎么有纵容妖物的意思?看姑娘的意思似乎非常不想让贫道知道贵府所在,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姑娘看似大家闺秀,却又独自出门连贴身丫鬟都不带一个,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胡非子斜眼看着镜,心中猜想镜必定与妖狼狈为奸,否则不会态度如此坚决,镜看他的眼神,心中也猜出大概。
“道长果然是自寻烦恼。”镜不愿与他再费口舌,干脆直接向他走去。
胡非子不知镜要干什么,正踌躇之际,却见镜已走到自己身边,抬脚用脚尖轻轻朝自己的小腿胫骨一点。这一点看似轻巧,镜已经仿佛没事儿一般扬长而去,胡非子却愣了三秒才觉得一股钻心般的疼痛,惨叫着倒在地上。
那腿骨该是断了。
镜心想,这样是有点狠了,但是她必须这样做,为了给自己和白雪绝了后患,免得这个道士跟踪她,那更麻烦,自己只是伤了他作为警告,如果是白雪撞见这种道士,一定会立刻杀了他。
镜出了城门,带着这么多的东西肯定是飞不快,怕被人发现就继续朝郊外走去,想确定没有人再御空而行。走到一片山林间却发觉有人尾随而至,她便停了下来。
镜把手中的东西尽数堆在了一棵柳树下面,右手握紧了玄冰剑的剑柄,环顾四周,盯准了一个方向,大声道:“出来罢!”
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镜早已认出那是刚才道士的身影,心里称奇,明明已经踩断了他的小腿…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快点滚出来!”镜大声喊道,却感到背心一阵寒意袭来,她向上猛地一跳跳出老高,只见是胡非子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铁剑,方才是要偷袭自己。
“哈哈,我说为什么你如此包庇妖物,因为你就是妖物!”
“你的腿不是断了吗?”镜落在地上,看着他不敢懈怠,可以的话她不想用玄冰剑。
“姑娘好狠的心肠,贫道的腿方才确实是断了,不过得三清真人保佑,贫道又痊愈了。”胡非子在地上来回踱步,竟然丝毫看不出刚刚受过伤,镜只觉得惊奇。
“我看你才是妖物!”
“我胡非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立于不败之地,就是靠着三清真人显灵,有这瞬间痊愈的重造之术护体!”
“小心树大招风,被什么‘妖物’撕成碎片的话,就算你有起死回生之术恐怕也没有用了。”
“看姑娘年纪轻轻十分俊俏,内心竟然如此狠毒,方才我觉得有妖气,只是没有看出你的真身,才问你是不是有妖物缠身。原来你才是妖物,而且道行还不浅!”
“哼……”镜一声冷笑,这道士真是愚蠢之极,“且不说我,你的道行我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如此。”
镜御空而起,白衣飞舞,神色冷峻,眼眸漆黑泛着寒光,竟也如广寒仙子一般。她的瞳仁不知为何,自从到了这里以后,颜色逐渐变深,现在已是漆黑色了。
道士摆好架势准备迎战,镜已经如燕一般俯冲了过来。道士提剑便是一刺,白影一闪不见,眼前已没有了镜的身影,却觉得后背一痛,已是吃了镜的一拳。
这一拳镜使了十分的力气,他肋骨必然断了,果然吐出血来。
“哈哈,你若是人,一个小姑娘怎会有如此力气?……”
“少见多怪。”
胡非子来不及看,镜已经又随着一阵风刹那间出现在眼前,她一掌打在了胡非子的心口,却见他神色不对,他竟然阴森地笑了!
镜心想不好,向后退去,果然一阵疼痛,掌心被一根细长的肉刺穿刺而过。这根肉刺如小指般粗细,长约四五寸,颜色粉白,不停扭动间竟然颜色逐渐地转红!
它是活的!在吸血!镜急忙把肉刺从手掌中拔了出来,一怒之下拔出了玄冰剑,她手腕一震,玄冰剑上缠着的布帛碎裂四散,又紧接着一挥,将肉刺斩成了两段。
“哈哈,你以为这就有用了吗?那‘肉蛊’就是我平日里放在心口护体的,你把它斩成几段,它就变成几条,而且你已经中毒了!哈哈哈……”胡非子笑着笑着却戛然而止,他眼见断成两段的“肉蛊”竟冻成了两条冰块!而且不是普通的结冰,是整个地变了质地,通体透明能看见由内而外的纹路构造。
镜的手掌不停地流着鲜血,流到了玄冰剑之上立刻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她提着剑朝胡非子走去,胡非子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
“寒毒,嗜血……玄冰剑!”
“算你识货!”
“这不是西域的东西吗,怎么会在你手里?……一身白衣,生性残忍……你是白鸟妖王!”
镜几乎要笑出来,但是忍住了。
“你不是辨不出我的真身吗?”镜站在胡非子面前,胡非子已经跪了下来。
“妖王饶命,只因为您道行太高,贫道已辨不出您的真身,贫道也没有想到传说中容貌美丽的白鸟妖王,原来是如此年轻的姑娘……”
镜回想了一下,民间关于白鸟妖王的说法,也只是他容貌美若仙子,性格残忍暴戾,连他是男是女也确实没有提到过,自己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你认出我来,如何我要饶你的狗命呢?”
“您中的‘肉蛊’之毒,不是普通的毒,是蛊毒。这样下去虽然以您的道行不会有事,但是会血流不止。如果您饶我一命,我现在就把解药给您!”
“你觉得我需要解药吗?”镜把剑抵在了胡非子的喉咙,他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玄冰剑的寒毒他刚才是见识过了,若是在颈上开一个小口,恐怕立刻就呜呼哀哉了……
“拿来吧,”镜却突然开口说,“解药拿来吧,本妖王今日心情好,你交出解药给我立刻消失。”
胡非子愣了一下,如梦初醒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镜接过来,打开看了眼,里面是没有颜色味道的粘稠液体。
“把这药倒在伤口处……”镜抵着胡非子喉咙的剑一直没有拿开,他不敢造次。
镜拿剑的手掌心依然流血不止,而且伤口贯穿了手掌。她将药倒在了伤口上,如烧灼一般的疼痛。她用力握剑,指节已经发白,却见伤口真的就不再流血了,并且一点点愈合!
“你这药倒还好用,快滚吧!”镜收回了剑,胡非子一溜烟地跑掉了。
他心想,若早知道这个妖怪会直接用他的药,应该给她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可他又转念一想,若是没有得逞,自己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可是白鸟妖王竟然能放过自己,他没有料到。
不知胡非子那是什么药,镜手上的伤口竟然完全愈合了!她疑虑之余还是拿起自己逛街买回的东西,毕竟时候已不早了,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