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正月十五,元宵佳夜使原本繁华的扬州城更添了几分热闹。隐蔽的花街柳巷间,丝竹之声与微醺的男女叫嚷声交织混杂。脂粉的香气混杂在微凉的空气中,随风飘得很远,就连一里桥下的两个孩子都能闻到。
一里桥距那片烟花地有一里远,此时的桥墩下正露着两只小脑袋。立春刚过,雨水较少,河里的水位较低,桥下并不潮湿,这也使得一里桥下成了一处绝好的遮风挡雨之处。
张小米与王大侠两人紧挨着一起,身子陷在厚实的稻草里。这些稻草都是他们两人在秋收时,从城外捡的。有了这些稻草,就算在滴水成冰的冬天,他们也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张小米在扬州地界已经游荡有好些时日了。生活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扬州城内,日复一日的忍饥挨饿使张小米给自己起了个非常简单的名字。常年的饥饿使已有十四岁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
王大侠是一年前张小米在城外的庙里偷吃供品时遇到的。两人年纪相仿,同病相怜,初次遇见便有相见恨晚之感,当天晚上,便在庙里对着土地公结拜成了兄弟。又因两人都不知自己的具体年纪,便也不分那长幼。至于王大侠这个名字,据他自己说是,他本无名无姓,只是因为以前在外游荡,曾路过泰山,恰好见到两位高手比武,仰慕其风采,便以“大侠”为名,又因他以做天下第一的大侠为人生终极目标,便将“王”做了自己的姓,由此可见,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字还是有着深远意义的。
街道上夜市的嘈杂,并没有影响两人深深的睡眠,到了下半夜才是他们活动的时辰。他们两人时常忍饥挨饿,却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绝不乞讨。这样的习惯下,如果还不想被饿死,他们只能时不时地做一回梁上君子。矮小的身材,异常灵活的手脚,使他们即使不能同那些江洋大盗相比,却也常常得手。
长期的习惯下,在更夫有气无力地敲过三更天的更鼓,张小米与王大侠两人一齐从熟睡中醒来。两人凑到近在咫尺的河边,用手捧了些刺骨的河水,泼在脸上,将惺忪的睡意去除。
“今晚我们去哪一家?”张小米小声问道。这些踩点,选择目标的事一直都由王大侠做的。他则是做一些清除障碍的事。比如决定到哪家顺些东西,如果那家养狗,他们就必须先把狗解决了。因为在夜里,狗趴在地上,能听见很远的脚步声,只要有生人靠近,狗便会狂吠不止。
王大侠一边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珠,一边回答道:“当然先去刘家,三天前你不是已经把那条凶狗毒翻了么。今天我又去看了,他家还没有再养别的狗。”张小米咧嘴一笑,清除看家护院的拿着玩意还真是他的拿手好戏。
两人从桥底上到街道。夜市早已散了,东风刮得正急。如银盘的月亮在云间不住穿行,就像此时的张小米与王大侠,正快速的穿过一条条街道。
不过片刻,两人已来到刘家的院强外。刘家在扬州城也算是大户,一家五口人,家主却极为吝啬,偌大的院子只请了位头昏眼花的老奴,这也是王大侠选择刘家的原因。
这梁上君子的事也不是头一次干,搭肩上墙,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不过片刻,两人已上到房顶。
两人将四肢落在瓦上,像猫一般,小心移动,这都是些惯用的套路。选择好房间,揭去房顶的青瓦,将连着麻绳的钩子放下,一件一件地将衣物和钱袋提上。
可能是元宵佳节,两人的运气还不错,第一个房间就收获了十几两碎银。有了这些,他们也能好好地吃一顿了。两人也不贪多,小有收获,便准备退走。
下到地上,张小米四周打量一番,借着月光,见自己左手边的房间门楣上挂着“书香斋”三个大字。这必定是刘家的书房了。见有书房在此,里面藏书必定不少,张小米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大侠见张小米停在原地发愣,又看到“书香斋”三个大字,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便压低声音催促道:“快去快回,我帮你把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早已深入到没个中原人的思想深处。张小米曾在茶馆戏文中听说过许多谋士辅君,开创天下盛世的故事。他的小米清粥,或许只能从此寻得。几年前,他便把读书作为每日必做之事,也会偶尔去私塾偷学认字。至于那些书籍,当然都是从各个大户人家的书房里偷出来的。
书斋并未上锁,不过片刻之后,张小米已经抱着十几本书跑了出来。两人各有所得,贼兮兮地相视一笑,沿着原路,直接向一里桥跑去。
两人将身体靠在稻草上休息,心里为自己一夜的收获暗自高兴。“咕噜……咕噜……”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忙活了那么久,两人也是饿了。
王大侠摸了摸肚子,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小米,咱出去大吃一顿可好?”
张小米也是闻到了空气中的胭脂香,知道王大侠心中打的算盘,轻笑道:“大侠,你又忘了上次的教训了?”
大概一月前,王大侠听说青楼内的美酒佳肴数不胜数,便夜访暖春阁,想寻些好的吃食。可那天晚上,该他走背字儿,恰好碰见有人夜里寻欢,进门时被撞个正着。害得他被扫了兴致的男子痛打了一顿,珍馐美味自然也没吃成。
王大侠闻言,丝毫不以为意,分辨道:“那晚是运气差了些,今日又有不同,元宵佳节,人人都玩耍了一晚上,此时的人肯定早已睡死。我们在这时候去,肯定不会被发现。”
张小米细想了会儿,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答应了。来到暖春阁时,张小米拉着王大侠道:“能不能换一家,上次你就是在这被逮住的。”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被打时,我观察了四周格局,对里面也算熟悉。还是选这家好,不然那顿打,我岂不是白挨了?”王大侠一直是不愿吃亏,在哪跌倒,便在哪把坑填好的主。吃过一次亏后,他绝对不会吃第二次亏。
王大侠蹑手蹑脚地进了一处房间,借着烛光屏息细听,可却什么也没听见,就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屋内静得出奇,这使王大侠有些不适应。他壮起胆子,凑到绣榻边,撩起垂落的珠帘,向床上看去。
可不看不要紧,可就这这一看,差点是把他吓得三魂七魄飞走了一半。床上的一对男女全身关节扭曲,七窍内流出一道道黑血,双目圆睁,像是死不瞑目。王大侠哪里见过这等惨状的死人,两腿没加紧,顿时一泡热尿浇在了裤裆里。他哆哆嗦嗦地挪着步子,想要立即逃开,但双腿软得如两根面条,丝毫不听使唤。他压制着心里的恐惧,双手着地,一步步地向门外爬去。
在外放风的张小米见到王大侠如此模样,以为他又在搞怪,压低声音调侃道:“大侠,你老是这么爬着,可没什么侠士之风。”
王大侠也没在意张小米地揶揄,努力地吐出两个字:“快……跑……”
张小米见王大侠神色不对,连忙上前搀扶。长时间的合作让他们默契十足,张小米也不问里面情况如何,扶着王大侠便往外跑。
可是忙中出错,人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两人一个没小心,竟把走廊拐角处的装饰瓷瓶碰落了地。哐啷一声,暖春阁里昏昏欲睡的打手护卫全被吵醒了,这下事情可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