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桑焦虑着,无数的设想接踵划过脑海,又迅疾被否定掉。时间的紧迫令他不禁感到了一丝烦躁,他觉得这样的心态不可取,于是强行让自己渐渐静下心来。
气机在温暖轻柔的血海里荡漾,这让他回想到最初在回龙湾江畔第一次以渔养身时,裸露的双腿垂在江水中随之摆动的情景,然后想到了回龙湾的亲人,想到了那里的渔民,他不自觉地想到了渔民们拉网出水,一条条肥硕的鱼儿在网内挣扎扭动,偶有几条尚未长成的小鱼从渔网间隙中逃脱开去,重新落入了江水之中。
长桑顿时眼前一亮!
对了,渔网!暗潮涌动的血流就像回龙湾的江水,抵在期门穴上的银针就好似那张渔网,而自己要做的,便是将略显粗壮的气血压缩的更细更绵密一些,细密到足以穿过银针这张大网就好。
大地足够紧实,能够承载一切事物,但也存在空隙让雨露渗入其中,让树木深扎在其间生根成长,就是这个道理。
长桑顿悟了,问题似乎也迎刃而解了,可是更大的困难摆在了他的眼前,气血要怎样才可以变得更加细密,细得足以令它穿透银针内在的、肉眼不可察觉的缝隙呢?
气血、银针,气血,银针。若是让气血汽化成为“汽血”呢?液体如何能转化成气体呢?
燃烧。
是的,就像壶中的水一样,只要温度达到了临界点,气血同样可以变成更为细密的“汽血”。
于是长桑不再迟疑,运起盂兰经不停地提高气血的温度,气血逐渐沸腾,他此刻的心情也随之不断的攀升着。
追逐流转的浪花顷刻之间变作了舞动的精灵,从他的指尖钻入各处窍穴中,沿着足厥阴肝经欢呼雀跃着,而长桑也籍此一步跨入了灵枢九针真正的大雅之堂,那一方令无数医者可望不可及的五行境界。
灵枢六针,通五行。这绝非是单单依靠量的积累便可以达到的境界,必须有质的感悟和突破才行。
混沌伊始,造物者于鸿蒙之中开创了五行之力,五行之力互生互克,成就了一片平衡的天地。数百年来,灵枢九针的传承者通过不断的感悟,才有近百人达到了这一境界,因此那些成功的先贤也把第六针作为《灵枢九针》的分水岭,将第六针之后的境界称之为“入微”,它不仅代表了对天地五行的细致感悟,也代表了对人体五行的精道控制。或许令那些先贤始料不及的是,这名不足十四岁的少年在懵懵懂懂之间便完成了质的转变达到入微的境界。
长桑泰然自若的安坐在扎西身前,带着些许的紧张与兴奋,而日渥不却张大了嘴巴一脸愕然的看着他,只因为此时的长桑周身彷佛被一层水雾包裹着,在艳阳的映照下七彩的华光若隐若现,显得异常诡秘而又神圣。
“汽血”探索着穿过了银针以及经络各处更为纤细的通道,成功的来到了肝脏后侧的破损处。所有的“汽血”一拥而上,努力的填补着破损处的出血口企图阻断血流,可是长桑的“汽血”如同散兵游勇一般瞬间被如潮的洪流一冲而散,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看来小修小补是无济于事的,他一咬牙,调动起全身的气血疯狂的向着期门穴进发,鲜活的“汽血”与无情的血浆顿时胶着在一起,“气血”一次又一次的填补着两指宽的破损处,而血浆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临时筑起的堤坝给推垮。
长桑的头顶云蒸雾绕,他已将自己的“汽血”催吐到了极致,指引它们前赴后继的攀爬到出血口形成一道道防线,可是破坏总要比建设来的容易的多,费尽千辛万苦构筑起来的堤坝尚未完全巩固,就眼睁睁的被翻腾的血浪三番五次的撞开一个个缺口。他只能不停地催吐气血,将其“汽化”,与血潮争夺着每一分、每一毫的领地。
战局僵持着,虽然收效甚微但是总算有了回报,通过连续一个多时辰的拉锯,出血口勉强被堵住了一半。长桑此刻身处一片迷蒙中,让人无法看得真切,日渥不和呼律释比都惊呆了,它们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异象,凭着医者的敏锐直觉,两人意识到长桑正处在玄奥不可言的救治过程中,于是一边紧盯着扎西的状态,一边注意着长桑的变化,不敢随意打搅到他。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长桑身侧的空气也逐渐升温,笼罩着他的迷雾不知道在何时变作了一顶透明的琉璃罩。透过琉璃罩,只见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粉红,血管根根突起,显得十分妖异,可他的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安详。
扎西老人肝脏背后的出血口只剩下半指宽了,长桑并不知道他正在完成怎样的壮举。
用自身的“汽血”来促进肝脏的生长,这正是《灵枢九针》第七针的法门,他此时在做的正是肉白骨,从无形中创造有形,自无生中建立生机,这就是夺天地造化的逆天改命境界。穷经皓首、毕其一生都徘徊在这道门槛之外的九针传承者不计其数,然而长桑却持着一颗大无畏之心,在不知不觉中顺其自然的勘破了。
只是,他实在太累了。仅仅半指宽的出血口所带来的压力在数以倍计的增长,每修补一丝血肉都会汲取他越来越多的气血,他初愈的病体渐渐不支,体内的气血第二次有了难以为继的感觉。他分明感觉到气血的催吐变缓了,汽血的转换变慢了,体内的经脉生涩起来,传来火一般的灼痛,随着他的吐息,高温的浊气在琉璃罩内重新布上了一道迷蒙。
要放弃了吗?不!
我的命是扎西爷爷给的,就算换给了他又如何!
长桑心意已决,既然自己的体内气血已然空空如也,那就从大天地中借吧。他疯狂的从身外撷取天地元气,迅速转化成自身气血然后渡入扎西的体内。一时间,他的脸憋得酱紫一片,连血管也呈现出黑褐的狰狞颜色。
或许他忘记了,莫行医提到过,在持有大无畏之心前,要功法大成之类的话。
或许他不知道,第七针的逆天改命也被叫作偷天换命。
成功了,便是改命;失败了,自然只能换命。
换命,顾名思义,是一命抵一命,一名换一命,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