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爷爷!”
老人嘴角的那抹嫣红异常夺目,犹如一朵娇艳的罂粟花在长桑的瞳孔中绽放开来,深深地刺痛了他的两眼和他的心。为医者都清楚,当一名内腑受创的病人口吐鲜血意味着什么,这说明他腑脏**的血液无疑已逆流而上侵入肺部甚至更多的地方,**无法依靠药物来愈合,扎西命危矣。
长桑看了一眼正在颤颤巍巍勉强起身的呼律爷爷,恐怕此刻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于是他顾不得收神凝息来调理一下自己初愈的病体,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为了维持扎西的呼吸,长桑和日渥不小心翼翼的扶起了他的上身,长桑迅速扣上了他的手腕,搭脉的手指刚一触及老人的寸、关、尺三脉便如遭雷殛似的剧烈抖动了一下。只见到扎西体内的脉息极其紊乱,他的气机犹如那晚的洪流一般在经络中横冲直撞,从长桑指腹处渡过去的内劲须臾间就被拍的七零八落,完全探不到出血的位置。
长桑皱紧了眉从怀中取出针囊,一抖手将它平铺在身前,疾若闪电般捻起四枚银针稳稳的扎在老人的百汇、人迎、期门、气海四处穴道上。
百汇穴,死穴。
人迎穴,死穴。
期门穴,死穴。
气海穴,死穴。
这四处穴道无一不是国医范畴中所谓的人体死穴,若是普通医者,任谁都会在针灸时极力避开这四处要穴,然而长桑却手起针落,没有丝毫犹豫的刺了下去。
正因为这四处穴位是人体内气机的枢纽,是血脉流通的要扼,所以他才下意识的选择了这四处出手。稳如磐石的手刚落下,他的手指在这一刻微微的抽搐了一下,连眼角也不经意的跳动了起来。因为他方才的出针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是在潜意识中完成的。直到此时,长桑看着那四道寒芒才提心吊胆起来,那毕竟是四处死穴啊,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在其中的任何一处扎过银针。
庆幸的是,他的下意识果然起到了效果。
四根银针宛如汪洋中的四根定海神针傲然矗立着,由于经脉不畅,肆虐的气机逐渐平复下来,这,正是长桑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以阻缓生机来换取气机安宁,从而令自己能探得内腑的破损处,这样方才能够着手处理出血口。他的尝试成功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与阎王爷争分夺秒,长桑必须要在扎西的气机完全断绝之前找到出血口,并解决它。
他不敢稍有怠慢,内劲在扎西体内迅速游走一圈,很快便在他的肝脏后侧找到了一片阴影,逆着疯狂涌出的血浆而上,终于发现了一道约莫两指宽的破损口,并且,这道破损口在不断涌出的血浆冲击下,被拉扯的越来越大。
事不宜迟,十数根银针飞快的落在足厥阴肝经所属的窍穴上,长桑不假思索的直接催动灵枢九针第五针的法门,将自己的气血注入银针中,试图控制其肝脏出血的流速。
长桑并没有因为时间紧迫而大刀阔斧的、粗暴的直冲破损处。他清楚地知道,老人脆落的经脉已经无法承受更多负荷,因此他不得不规规矩矩,沿着各处经络循行渐进。
扎西体内的气血在百汇、人迎、期门、气海四处银针的阻隔下虽然显得波澜不惊,然而越来越多的气血被堵塞,数量的积累导致血脉中的压力越来越重。长桑以自身的气血为门户,阻挡着一波急似一波的血浆来缓解银针的压力,与此同时,从中分出一缕,溯流而上向肝脏破损处穿梭而去。
老人暂时停住了咳嗽,脸上也起了一丝血色,但是貌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实则凶险无比。死穴上的四枚银针就像四扇坚不可摧的城门牢牢抵挡着血浆洪流,长桑非但要在老人气机断绝前达成任务,更要每时每刻分出心神注意着拍岸的惊涛,一旦血浆漫过城门,迎接他与老人的必然会是灭顶之灾。
长桑的气机进入扎西老人的体内,两个原本独立的小天地此时已经融为了一方共同的天地,彼荣我兴,彼衰我败,一损俱损。长桑这才回想起初识灵枢九针时,莫叔叔所说的,若想学得此项医术,不仅需要功法大成,更要有悲悯天下的大无畏之心才行,此时想来并非虚言。他要做的,正是凭借自己鲜活的气血来弥补扎西的创口,并唤起他的生机。
长桑不遗余力的催动自己的气血,顺着太冲、大敦、行间、中封、蠡沟、中都、膝关、曲泉、阴包、足五里、阴廉……等各处足厥阴肝经穴位而上,一路披荆斩棘,在疏导老人淤血的同时,将自己的生命气息源源不断的渡入他的体内以延缓他的生机。
少年的气血穿过阴廉穴,沿着急脉穴、章门穴有条不紊的行进,被他疏导过、滋润过的经脉渐渐恢复了韧性和生气,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但是随着长桑的气机越接近扎西的肝脏,他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起来。
因为,期门死穴上插着一枚银针,它是平息汹涌血潮的门户,但同时也阻断了长桑的气血抵达肝脏破损处。而期门穴,正是足厥阴肝经所属十四穴中的最后一处要穴,若要弥补出血口,无论从何处绕道,期门穴都是避不开的终点。
长桑的气机抵在银针上徘徊不前,它也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门户的这一头是他鲜活的气血,另一头就是从肝脏破损处涌出的血浆,如同一台台狂暴的冲城车不断冲击着银针。长桑不敢将期门穴上的银针提起,这道门户一旦被打开,自己单薄的气血将直面汹涌而至的惊涛骇浪,这不是他能够抵御的力量,同时自己也会因血脉逆流遭受影响,轻则气滞,重则经脉爆裂而亡。
长桑轻倚在银针形成的门户上,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恐怖力量,低着头陷入了冥思苦想。
这道门户,一定不能打开,但自己必须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