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韩军师过谦了。方才军师提到，草原虽大，也有穷尽时，本王深以为然。”
毗伽单于又将目光投到沙盘之上，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
“韩军师数次深入草原，自然也看到了这片贫瘠之地资源匮乏，却要养活日益增长的人口和牲畜，本王日夜为此伤透脑筋，不知军师有何见解？”
终于说到正题了，韩琼心想。
他斟酌了片刻，说道：“原十姓之地，养如今七星牙帐部落，大人却说资源匮乏，倒叫韩某困惑了。”
话音未落，左首一人将酒杯啪的重重拍在座几上，正是钦察部落的首领可朱浑，单于闻声也并未拦阻，反而默默的坐回王座静观起来。
“哼，北方草原虽大，可半数都是荒漠，谁愿意去那风沙漫天的地方放牧。七族人马都挤在南边的草原上，水草哪里够用。”可朱浑面无表情的说道。
“依照约定，我军退守至贺兰山以南，从白亭海至居延海这一片沃土，尽归单于大人，还不够么？”韩琼争辩道。
“无耻之辈！”单于身侧的黄袍少年用生硬的汉语，义愤填膺地说道：“说好的这片土地属于我匈奴王庭，可我族执舍地部落南迁游牧时，迎来的却是那中原女人的一万游骑，让我族白白损失三千牛羊战马，中原人真是奸诈。”
“骨咄不得无礼！”
“阿塔……（匈奴语意为父亲）”毗伽单于之子，阿史那骨咄还想分辨，却被一只威严的手止住。
韩琼朝着王座深深一拜，挺身说道：“阿史那王子所言，韩某也是始料未及。依原计划，墨寅将军去世后，该由二皇子全权接手贺兰山防务，未料仲月公主插手此事，主动请缨代墨寅之职。”
“若是普通将领入塞，二皇子尚能发号施令，但仲月公主同为皇室后裔，生性秉直、自有谋略，二皇子也无法强行干涉，请大人明鉴。”
毗伽单于干净有力的指节，轻轻的敲击着王座的扶手，问道：“依韩军师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韩琼走到巨大的沙盘之前，手指贺兰山缺以北一带，说道：“在下以为，贺兰山防务两年一轮换，这两年由二皇子把持，这片土地可暂归单于所有，只要单于部族不过马城河，贵我双方便可相安无事。次两年待仲月公主返回边塞，单于大人可将族人迁回，公主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哈哈，说来轻巧。”
葛逻禄部落的其连哒大马金刀的坐在座几后，用匕刃割下一块羊肉放入嘴中，含混的说道：“草原上每块土地都属于各个部落，两年后迁回……迁哪去？你以为是你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呸的一声，一根羊骨掉落在座几之上，滚动了几下。
“还从什么长，计什么议？”
草原民族向来粗犷，听了许久文绉绉的话，早就心痒痒的了，此刻听到其连哒用粗鲁的言辞挖苦韩琼，诸部首领和王庭王子不禁纷纷放声大笑起来。
待笑声渐止，毗伽单于含笑说道：“其连哒虽言粗语陋，说的却也是实情，韩军师不要放在心上。”
韩琼双手抱拳，同样笑道：“是韩某疏于考虑。但如今谷雨刚过，水草渐长，单于大人急于开疆扩土，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毗伽单于走下王座，缓缓踱步到沙盘前，用手轻抚着贺兰山以南广袤的草原地貌，满脸神往，对韩琼的话不置可否。
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牙帐的角落幽幽传来，“中原人有句话说的好，叫做未雨绸缪，不知道用在此处，是不是恰当？”
萨满教教宗自始自终一直安静的坐在王座旁，闭着眼睛窝在厚重的裘皮内，仿佛安享晚年的老头。
但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韩琼在内，都从未忽视这个老人的存在。
此刻，老人伸出干枯的手，尊贵的匈奴金帐王庭王子，恭敬跪坐于旁，将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斑驳的手掌握住的酒杯中。
老人自顾自的喝完酒，原本浑浊的双瞳似乎变成了刚刚喝下的酒的色泽，橙黄荡漾，溢出智慧的光芒。
“草原十姓，如今只剩七姓，但五年来并无重大战事，各部人口急剧膨胀，原本三姓所留下的土地，早已被瓜分殆尽。近两年，姑苏、婆鼻两部日益壮大，隐然有雄踞一方之势，本打算将这两部纳入王庭。只可惜……”
“只可惜，草原虽大，水草丰盛之地也只有这么大。”毗伽单于接过萨满教宗的话，说道：“长此以往，各部必然又有摩擦。为避免族内互耗，只能放眼于南方草原，贺兰山难免又起纷争。”
韩琼心头一凛，望向毗伽单于，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贵我两国虽未交好，但本王也无意再起争端。”单于大手一挥，指向贺兰山以西一处更为险峻的山脉，继续说道：“祁连山以南，如今是吐蕃族的土地，与大汉也鲜有往来。本王以为，双方精诚合作，可以共拓疆界。”
说完淡淡的看着韩琼。
韩琼闻言绕着巨大的沙盘环视了一圈又一圈，毗伽单于坐回到王座上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复。
蛋糕虽然诱人，可韩琼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祁连山与贺兰山相仿，同样是阻断北方草原和南方草原的天然屏障，如若要联手攻打吐蕃，势必得让匈奴人通过贺兰山缺。
世人皆知匈奴一直以来极为垂涎羌族大草原，他没有权利，也断然不能答应其铁骑直接从贺兰山缺借道，万一匈奴人出尔反尔，扬言攻伐吐蕃，实则掠取羌族之地。匈奴大军若是对贺兰山防线形成包夹之势……韩琼突感浑身冰凉，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再则，若是匈奴兵力有限，北凉军一来要据守贺兰山缺以防不测，二来要分兵征伐吐蕃，若是短期内无法顺利攻取，大汉空耗国力不说，还要新增边关纷争。
而最坏的打算是，倘若仅凭己方大军拔下吐蕃，匈奴游骑事后过来分取一杯羹，那委实不甘心。
斟酌良久，韩琼开口问道：“吐蕃族虽积弱，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徒，隔着莽莽祁连山，单于大人又如何保障贵部铁骑顺利南下呢？”
毗伽单于貌似对此计策谋划已久，当即开口回答：“韩军师无需多虑，本王定不叫先生为难。我族大军不会跨入贺兰山缺一兵一骑，届时只需韩军师能够让我方粮草顺利过关即可。至于兵马如何过祁连山脉，本王自有准备，待到本族十万铁骑踏入柴达木时，希望能与尔沁皇子并肩，共铸辉煌。”
韩琼又仔细查看了一遍沙盘地貌，仔细忖量，但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出匈奴单于有何搬兵之策，但观其信誓旦旦、言辞恳切的样子，似乎有着十足的把握。若是此计能成……
韩琼转身一拜，说道：“兹事体大，在下不敢一人决断，望单于允我与二皇子商榷之后，再做定夺。”
“哈哈哈，本应如此，本王静候军师佳音。事权从急，本王就不留军师了。”毗伽单于起身抱拳，“韩军师，请。”
“请。”
韩琼重新戴上皮帽，领着二十灰骑全速南归。
牙帐内，毗伽单于领着独子和七部首领来到沙盘前，贪婪得望着南部大草原。
阿史那骨咄有些担心，出言问道：“阿塔，那汉人会不会答应啊？”
身后传来萨满教宗孟和腾格里苍老的声音，“闻人尔沁志在太子位，如此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他怎么可能错过呢。”
话音刚落，毗伽单于张开双手，把贺兰山脉和祁连山脉重重向南一推，扬起的沙砾铺满了整个南方大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