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大厅之内，以迎面摆放着的一张乌木长条几案为界，左右两侧被分为了两个方阵，而每个方阵又被分成了三排，每排均设有十余席。
此时已有不下五十人等在这里了，他们或站；或坐；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或满脸焦急；或心如止水；或谈笑风生；或愁云密布……总之，每一的人都在怀揣着自己的心事，等待着飞鸟化凤那一刻的到来。
感觉到有新人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瞅向了门口。但当他们发现来人的相貌是如此之英俊，神情是如此之坦然，气度又是如此之不凡的时候，人群中不禁发出了轻微的赞叹之声。
走在前面的赵普似也感觉到了身后之人所散发的摄人魅力，竟也挺起了腰板，换上了一副威严表情，大有一番“狐假虎威”的意思。反倒是田乃禾本人，无非只是微笑着和这些素不相识的各地翘楚们打着招呼，绝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的神情。
在右手边第一排第三席坐下之后，细心的赵普还不忘轻声提醒田乃禾道：“田大人多加小心，小人说的那个刘縯就坐在对面的首席。”说罢，又在身体的遮挡下用手指向背后指了指，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田乃禾顺着赵普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发觉对方也正在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四目相对之下，两个人同时一震，某种难以言说的惊诧表情亦随之在二人的脸上显露了出来。
在田乃禾看来，对面之人应该就是自己若干年后的样子。除了身材要比自己稍稍魁梧了一些之外，两人唯一的区别也仅仅就是对方眉宇间那股过于外露的英武之气而已。
“那个人肯定就是赵普所说的刘縯了。”身负寻人重任的田乃禾不由得暗自盘算道，“还真别说，我俩的长相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这个刘縯会不会就是我要找寻的那个‘刘’姓之人？该想个什么法子与他聊上几句呢？”
种种的疑问一时间纷至沓来，田乃禾苦于无从知晓答案，顿觉头痛不已。
恰在此际，忽闻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本还满是窃窃私语之声的大厅内立时安静了下来。田乃禾也停止了自己这没有头绪的思考，茫然地学着身边之人站了起来，转头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行五人已迈步进入了大厅，当先一人年纪应该在五旬左右，中等身材，相貌清奇，两眼深邃，一看便知道是个饱学之士。
对汉朝官制已有些了解的田乃禾立即从来人头上戴的两梁进贤冠与袍服上所佩挂的三彩绶带推断出他是个秩俸在千石之下的官员。而其余四人无非是随从而已，也就没有细看。
按理说在这帝都长安，秩俸不满千石的官职应该并不算大。但随着此人的缓步走入，竟引起了在场之人一连串的欢呼惊叫。许多人还激动难耐地想要冲上前去，却均被仿佛是早有准备的那四名随从用身体挡了下来。
混乱失控的场面不禁使田乃禾想到了“粉丝”见到“偶像”时的情形，一种荒诞的想法也随之产生，难道两千年前“追星”之风就已盛行？
随着那位官员的一声冷哼，原先几近疯狂之人都面带忌惮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大厅之内也终于得以恢复安静。
田乃禾小声向身旁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儒生打听道：“老兄，请问刚刚进来之人是谁，会值得你们哭成这个样子？”
那老儒一边擦抹着泪水，一边又不无怀疑地反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大汉的子民，为何连此人都不认得？”
老脸一红，田乃禾仍使用“老办法”为自己辩解道：“小弟的老家地处偏远，又是初到长安不久，对很多事情还不是很熟悉！”
“原来如此！”得知田乃禾仅仅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穷小子，老儒这才疑虑渐消，释然答道，“刚进来的那位是本朝公认的大儒扬雄，天下文人莫不以他马首是瞻，真想不到竟能亲眼见到他……”一语未了，泪水竟再次涌了出来，吓得田乃禾急忙退回到了自己的原位。
对于“扬雄”这个名字，田乃禾可说是并不陌生。以前就曾经多次听邓禹、邓晨等人提起过，也知道他学识渊博。可今日一见，才真正体会到了此人在儒生中的影响力是多么的巨大，简直都能用“谁要是得罪了他，就等于是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来形容。明白了这点，刚刚那有如骚乱般的疯狂场面也就显得不那么惊世骇俗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儒扬雄独自站在长条几案之后，自我介绍道：“本官扬……雄，现居中……中散大夫……之职。今日是受……受天子委……委派，来……来此为朝……朝廷遴选贤才的。”
如此简单的几句开场白竟被扬雄说得时断时续，好不费劲，田乃禾不禁讶然一愣，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老夫子说话竟还口吃。可偷眼瞧瞧四周，其他人却依旧是神情亢奋地瞩目而视，丝毫没有耻笑之意。真不知这些人是真心敬服扬雄的学识呢？还是惧怕他考官的身份？
目光冷峻地环视了一番众人，扬雄忽又面色一沉，正颜厉色地说道：“本官听……听说，往年的……遴选，‘高第’之人早……早已拟定，朝……廷的察举对策也……也只是形同虚……虚设而已。可今……今日绝……绝不同于以往，那些妄……妄图弄虚作假，借着自己高……高贵的身份或是祖……祖上的威名想蒙……蒙混过关之人趁……早打消念头，因为本……官要为我大……大……大汉朝举荐的是真……真正的栋梁之材，而非是一群……禄……蠹之徒！”
一番“支离破碎”却又义正词严的表态过后，厅内登即响起了又一轮更为热烈的喝彩之声。而那些不幸被扬雄言中之人虽也在模仿大家做着相同的动作，可眼神中却已露出了极不自然的惶恐神色。
同样动机“不纯”田乃禾也感到了些许的尴尬，他随手拍了拍放在腰间革囊中准备作弊用的“鹅毛笔”，小声自我开解道：“用用这家伙应该还不足以构成弄虚作假的罪……罪名吧！”
与此同时，扬雄已然屈膝跪坐于乌木大桌之后。
“既然本……本官已言明要……要不循旧例，此番的对……对策就应不……同于以往。”眼望众人，扬雄再次正容说道，“本官决……决定，今日的答策就……就不必书……写于简册之上了，诸……位只需口……口述自己的观点即可。”
扬雄的改革方案甫一出口，人群中立时便响起了议论之声。这其中有公开反对的；有心存疑惑的；更有茫然不解的……而在这种种不同的反应之中，只有一直被“不会写字”所困扰着的田乃禾最是坚决拥护，大有举双手双脚赞成之势。
大喜之下的田乃禾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还会有如此的奇巧之事，自己这原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补的缺陷就那么轻易地被化解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
热议声中，扬雄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直到杂乱无章的见解被纷纷发表完毕，才又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本官这……么做只有一……一个理由，就是想……想通过公开的答……策，使各……位的才……才学能够真……真实地展现于大……家面前，孰……优孰劣一望即……明，从……从而使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无……无机可乘。”
无论是在公在私，田乃禾当然都非常支持这样的观点。
“扬……扬大人所言极是！”田乃禾挺直了身子，难掩兴奋地举手附和道，“也唯有如此，才能体现出朝廷选拔贤才是公开透明的。而做到了公开，才会有真正的公平。有了公平，才会有公……正……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