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火车头酒吧座落于老城的一处L字型街口。那里原本是一个维多利亚式建筑风格的三层小银行,银行越办越火后来就搬了。搬的时候动静很大,动静越大留下的空楼就越显凄凉,像是幢搁了很久的弃楼。红色的一层皮壳已经残缺不全,露出里头的白石灰,破口处还长了青苔,红一片,白一片,绿一片,黑一片。这才想起来银行算起来也开了三十多年了,新来的移民已经在北岸造了新城,只有伤的或穷的老兵守着这里。
老司令坐在吧台最右边的位置上,再右边是个台球桌,一个年轻海军独自在那里打球还一边抽着水烟。吧里今天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也年轻了不少,音乐也换成了迪斯科。老司令见不得热闹,一仰头喝完了杯里的啤酒,正打算走。
“破店十几年了就数今天最热闹,怎么?走了?”老酒保在吧台另一边切着柠檬说道。白衬衫、小黑马甲、紫色蝴蝶结。小臂太结实,袖子撩起没多少就卡住了,手里的水果刀只有半个手掌大,袖珍可爱。
司令皱了皱眉,刚想开口,酒吧里便一阵骚动,年轻人开始鼓掌吹口哨。舞台幕帘中央伸出一条修长的腿,麦色,红闪片高跟鞋,脚尖朝下。腿曲着停在半空中有几秒,然后缓缓着地,全场寂静。伴奏响起,接着伸出一只手,掌面超前,指尖朝下,五指有力地张开,然后缓缓握紧。歌声响起,是女人的声音,音色却是粗厚的,唱着柔美的歌,有点令人不适应,又有点微妙。
“我再给你倒一杯,算我请的。”老酒保放下小刀和柠檬,擦了擦手,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快见底儿的黑啤给司令满上,正正好倒完,多一滴泡沫就得溢出来。
司令似乎没有走的意思了。老头还是像孩子一样喜欢吸掉啤酒上的沫,泡沫细密厚实,软绵绵的没什么味儿。
舞者终于肯走出来了,金发刚垂到肩,金色耳坠只戴了右边一只,一身棕色紧身皮革短裙。看着她人以后那微妙的声音就不叫人不适了,可她年龄也不大,估计刚过20,这倒是更让她显得野性。老司令看着痴迷,呆住了,酒杯还搁在嘴边也顾不得放下了,眼睛提得老高,高过杯沿盯着舞台中央的歌女。
“她是北岸银行家的女儿,跟她父亲赌气出来卖艺,大小姐美全城的人都是知道的,都赶过来看了。”是刚刚那个抽水烟的海军,拿着烟管走过来,说罢又吸了一口,嘘一声对着老司令脸上吐了一大片云雾,“她的钱以后都是我的。”
老司令放下酒杯,转脸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烟怎么在哪儿抽都一个味儿啊?还以为老酒馆儿的烟会更过瘾。给我来杯啤酒。”转头又对老司令说:“我说真的。只是马上又要打仗了,我要是你们这群老军人,还不得天天风流。”
“信,怎么不信?我要有你那么年轻英俊,还能搞不定她?我只要女人,而她们的钱,我没兴趣。要是能跟她有***缘,说什么我都愿意。”老司令摇了摇酒杯,又搁下了。
“我们俩是一个人就好了,我帮你搭讪美人,我只要钱,对女人没兴趣。战前我是个小商人,生意刚有起色就打仗了。”海军笑了笑说,“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儿。”
“城里有个占卜师,会巫术。听说官儿大的都把他供着,你们要不要去试试。”酒保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凑过来说,一边又拿出一瓶酒,酒瓶子纤细修长就像是女人的腿,里面棕褐色的酒就剩手掌那么厚一点了,色泽浓厚但透彻得很,最特别的是它的木塞,塞子上端是金色的小雕塑,雕的是两个小人,只是那俩小人身子柔软、拧曲在一起也分不清是男是女。唯一不对头的是上面的标签,是很次的纸,上面只有两块干了的水迹,更像是泪迹,一滴淡蓝色,还有一滴是淡金色。
“这酒瓶子真漂亮,从没见过这样的。不会是占卜师给你的吧?”年轻海军深深抽了口烟说。
“你们俩想尝尝么,没多少了,本来都忘了它,听你们俩谈话又想起来的。”老酒保吹了吹金色雕塑上的灰,掏出小马甲上口袋的手帕擦拭起来。
“这么好看的酒,比女人还美,喝不起喔!”海军长长吐了口烟说。
“别呀,这酒我请了。不过你这个烟今天别给我再抽了。”老司令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马上美人歌就到高潮了,配着这美酒吧。”老酒保拿出两个别致的高脚杯,斟上酒,拿起来,左手一杯右手一杯,轻晃了两下,同时递到两人面前。
海军抿了一小口,酒很烈,那一小口让海军的头脑一翁。
“就这么一点,一口喝了得了。”说罢二人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
只是头脑眩了一下,身子感觉扭曲拧巴,耳边的歌声更清晰,恍了一下就什么事都没了,就觉得那酒过瘾,那歌声醒脑。
歌女谢幕,掌声雷鸣,酒保鼓着掌对他俩说:“你们俩的灵魂已经被系在一起了,司令你本还可以活30年,而海军你是70年,加起来正好100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老常客。”酒保看着他们,眼睛眯起来笑成月牙,又指指右边的地面,转过头去,“好!好!好!再来一首!”
二人朝地上看去,老司令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我是海军?还是司令?我能记起到处奔波经商的风风雨雨,我也记得指挥军队的恢宏气势。
“司令!你醒醒!”年轻海军摇晃着司令的身体。海军怔住了,脑子又是一翁,突然明白了什么,木然地走出酒吧,深深吸了一口刺骨的寒风,长长地吐出一口云雾,开始傻笑起来,笑声狂喜,回荡在空荡荡的街上。笑够了,海军脸色沉稳下来,透着阴邪,又走进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