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悦峰原本打死几名贼寇之后便欲逃走,但又担心韩春义尚未逃得太远,剩余贼寇会分兵追赶,忖道:“罢了!只要能保住义叔与夏儿的性命,命丧于此,也算值得。”
韩悦峰虽然如此想,但依然向喝酒大汉的反方向冲杀而去,俨然一副逃跑的模样。
喝酒大汉暗忖:“想逃?”大喊一声:“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动手!”
韩悦峰冲至一名贼寇近前,左手持棍格开其兵器,右手顺势抓住马的笼头,猛喝一声,全力一掀,将马掀翻。
如此稍一耽搁,喝酒大汉已杀至。在马头碰韩悦峰马尾之时,双手举棍对准其后脑便砸。
韩悦峰又将两名贼寇打落马下,便觉脑后生风,知晓有人背后偷袭。他向右侧拧身,右手将盘龙棍撩过头顶,迎向雕花棍,大喊一声:“开!”
两棍相碰,发出一声闷响。雕花棍被高高弹起的同时,喝酒大汉的身体也向后仰去,险些落马。韩悦峰也好不到哪里,盘龙棍向下猛地一沉,直接抵在地上,加上胯下之马向前,也差一点从马背上滚落而下。幸好他反应迅速,盘龙棍刚一着地,身体便借力弹回来,顺势趴马背之上。他迅速坐直身子,顾不得喝酒大汉,径直冲向贼寇们,如同虎入羊群一般。盘龙棍上下翻飞,打得贼寇们哭爹喊娘,死伤众多,但是贼寇毕竟人多势众,另外他还有伤在身,故此韩悦峰体力渐渐不支,鲜血与汗水浸透衣衫,慢慢地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韩春义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张望,仅看到此处,便再也看不清楚韩悦峰身影。此刻,他早已经老泪纵横,心中充满内疚与悔恨。内疚的是辜负了韩世昌重托,未将韩悦峰照顾周全;悔恨的是在破庙之时不该听信钱跃鹏谗言,以致误走此地被贼人劫杀,使韩悦峰身陷危境。
韩春义在破庙中等待七天之久,也未见到韩悦峰归来,只得带着韩夏离开。几经辗转,恰遇赤脚商人,打点一些银两,跟随他来到这个小山村,而后便在此定居。
村民一开始并未能接纳二人,经过韩春义再三恳求以及赤脚商人的说情,又见他并不像坏人,故而便同意二人在此定居,但同时警告赤脚商人这种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山村民风淳朴,待人以诚,加之韩春义为人磊落,处事干练,逢人面带三分笑,待人热诚一片真,故此与村民相处甚是融洽,而村民慢慢地便接受二人,并且开垦出一块沃土供其耕种。为了能让韩夏茁壮成长,韩春义想方设法改善饮食。一晃便是七年,韩夏论力量、速度与灵活性,都远非同龄孩子可以媲美。
韩春义自然是万分高兴,暗忖:“有什么样的根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苗。夏儿跟他父亲小时候如出一辙,身体没得说,只是现今年龄尚小,有太多事情不懂。”
韩春义十分清楚若想为韩悦峰报仇,必须让韩夏学习武功,但是以自身的武功实在是不足以教好他,故此就得想办法让他拜入武功高强之人门下。大多数习武之人均愿意收那些没有学过任何武功且身体强健的孩子为弟子,因为此种孩子不但有很好的先天习武条件,而且在武功方面像一张白纸,可以根据其特点传授适合的武功。源于此因,到了韩夏六岁之时,韩春义便开始每天督促他跑步与爬山,以增强其体质。
其实,拜武功高强之人为师,谈何容易,除了要奉上拜师重礼以外,还得让其认为所要收的弟子有上好习武资质。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把金钱看得极轻,只期望收到一个资质上乘的弟子,继承衣钵。此种人不但不会收拜师礼,甚至还有可能给所收弟子家里一笔钱财答谢,往往便是此种人方有真本领。
韩春义对这些事情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七年前,不仅痛失韩悦峰,而且仅剩的一点家当也被贼寇劫走,故此前者不敢妄想,只能寄希望于后者。虽然这难比登天,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必须努力而为之。。
韩春义抽完一袋烟,磕净烟灰,又重新装好一袋,点燃,说道:“夏儿,早些睡觉。明天还得继续爬山。只有如此坚持下去,才有希望拜入高人门下,才能学好武功,给你父亲报仇。”
韩夏眨着乌黑的大眼睛,问道:“夏儿知道。只是夏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您每隔几天就要叮嘱夏儿这些话呢?”
韩春义说道:“夏儿现在还小,所以爷爷怕夏儿忘记,才会一直提醒。”
韩夏说道:“其实夏儿早就记住了。等夏儿长大了,咱们一起去寻找仇人,好不好?”
韩春义大笑说道:“好!好!等夏儿长大,练好武功,就和爷爷一起去寻找仇人报仇。”
韩春义何尝不想将韩夏抚养长大,而后一同去寻找仇人复仇,但最近两三年以来,他发现自身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一是可能因为年事已高,加上这些年一直挂念韩悦峰的生死,精神负担甚重,并且一直尽全力照顾韩夏,独自耕种,进山狩猎,导致积劳成疾;二是可能年轻时,随韩世昌走镖所受之伤对身体的影响至今方才显现。他担心尚未将韩夏抚养成人,便已驾鹤西归,故此只要一有闲暇时间,便会和韩夏说起韩悦峰之事以及外面的世界。
韩夏说道:“夏儿记下了!”
韩春义起身,磕净烟灰,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入梅的季节,恐怕今年与往年不同,不会再是空梅。前几天,一直闷得让人透不过气。这几天,天又一直阴沉沉,只是雨没有下起来。爷爷要到房前屋后看一下。”
半袋烟的时间,韩春义将房屋前后查看一遍,回至屋中,看到韩夏已经睡熟,便上床睡觉。
夜近子时,乌云翻滚着聚集,渐渐压向青藤峰。空旷的山谷之中死一般寂静,没有往昔风吹树木沙沙声,没有虫鸣猿唤鸟啼之音。一刻钟后,狂风大作,阵阵凄惨之声夹杂着噼啪树木折断声,肆虐着整座山峰。如此持续半刻钟后,风渐息,一切重归死寂。又过半刻钟,一道闪电将天空劈为两半,而后又化成蛛网状布满整个天空,就如同倒扣的黑碗破裂出许多道细纹一般。紧接着便是一个闷雷,山谷之中也同样回响着阵阵闷雷之声。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一道碗口粗细的闪电落入青藤山脉深处,紧随而来的雷声也异常响亮,震得整座山峰都跟着颤抖。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如期而至,渐渐雨如瓢泼,如同装水之瓮被打破一般。响雷将大部分村民惊醒,但他们只是打一个哈欠,翻个身就继续进入梦乡,显然对他们来说,这已然是司空见惯之事。
韩春义同样被惊醒,穿上衣服,准备去查看房屋是否漏雨。他刚穿好鞋子,就听到除了连续不断的雷声以外,从远方还传来阵阵轰鸣之声,如同牛吼一般,凭借经验,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迅速推醒韩夏,大声说道:“夏儿,快起来!”
韩夏揉揉眼睛,说道:“爷爷,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韩春义厉声喝道:“少说废话,快点!”
韩夏被这一声喝斥吓得一激灵,忖道:“从小到大,爷爷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今天是怎么了?”
韩夏方欲再问。韩春义已经点燃蜡烛。韩夏借烛光看见韩春义脸色铁青,到嘴边的话生生憋回去,立刻起身穿衣。韩春义打开屋门向外看去,透过接连不断的闪电,看见四面山顶白花花的大水咆哮而下,直奔山村袭来。
“山洪暴发!”
四个字生生蹦入韩春义脑海之中,虽未亲眼见过山洪爆发的景象,但从文献记载以及与村民的聊天之中了解到便是如此景象。据说青藤峰上次山洪爆发,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那时山村尚未建成。不容多想,韩春义立刻返回里屋,抓起还未穿鞋的韩夏,将其背好跑出去。此时,大部分村民也已经跑到屋外,大叫大嚷,万分惊恐。
瞬息之间,大水便快到近前。
韩春义苦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死不足惜,可怜夏儿小小年纪却要葬身于此。”内心又略一静,暗忖:“必须救得夏儿。此时,只有逃至北山山洞,才可能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韩春义将腰往下一低,右手抓紧韩夏腰间所系布绳,飞速奔向北山山洞。闪电照亮之时,他发现东、南、西三面山上咆哮而下的洪水恰巧在山村碰撞到一起,瞬时激起一个巨型水柱,吞没了整个村子,之后发出阵阵轰鸣之声,向北山呼啸而来。北山上咆哮而下的洪水之所以没有奔向村子,是因为直接灌入山洞之中。
二人眨眼之时便被洪水追上,一个大浪直接将他们打入水中。一口水呛进韩春义的鼻腔之中,他顿感鼻子发酸,眼冒金星,似乎要晕厥过去,暗叫:“我命休矣!”
韩春义奋力地把韩夏举出水面,用力向上一跃,将头露出水面,而韩夏早已被呛得不省人事。在此洪水之中,根本控制不住身体。二人时沉时浮,只能随波逐流。韩春义紧紧地抓住韩夏,才未使其被冲散。
许久之后……
和煦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韩夏身上,鸟鸣与苍蝇袭扰之声将其惊醒。他无力地慢慢睁开双眼,透过树木的枝叶看见蔚蓝色天空,忖道:“这是什么地方?爷爷呢?”
韩夏慢慢坐起,接着便是一阵猛烈地咳嗽。咳嗽过后,他双手颤抖地拄在地上,欲站起,可是屁股刚一离地,便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地面,如此三番五次。最后,韩夏咬紧牙关猛地用力,才踉跄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树林之中。他环顾四周,却未发现韩春义的身影。
韩夏拖着麻木的双腿,挪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向树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爷爷!您在哪……”
但纵然韩夏喊哑嗓子,亦无人回应,只有他的声音在树林中寂寞回荡。他突然想起山洪暴发情景,心中虽不愿意承认,但多少也明白韩春义肯定是凶多吉少,此时的他已然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
韩夏六神无主,肚子发出阵阵咕噜噜的饥饿叫声,暗忖:“先找点吃的东西,才能再去找爷爷!”
韩夏趴在地上喝些水,又在几棵大树下找到一片野菜,勉强吃上一些。韩春义早已教过他,哪种野菜可以吃,哪种野菜不能吃。他坐在树根下休息片刻,恢复一点体力,继续前行。
树林不是很大,但是韩夏很久方走出去,终于来至一条南北通向的小路。他向小路两端张望,依然未看到韩春义身影。他一边继续前行,一边呼喊,但依然无人回应。韩夏早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便如此糊里糊涂地沿着小路向北方走下去。累了,躺在地上就睡;渴了,碰到水坑就喝;饿了,找点野菜就吃。
有道是:有山靠山,无山独立。
最后,韩夏回忆起韩春义曾讲过,有一些穷困潦倒的落魄之人为了活命而沿街乞讨,忖道:“我也学他们讨饭吧!”
由此,韩夏走到城镇、村庄或者有人家的地方,便叫着“大爷”、“大奶”求帮讨饭。若是遇到心软之人,或许能给他两个馒头,或是盛些饭,抑或施舍几个铜板;若是遇到心硬之人,不但不会给任何东西,甚至会被臭骂一顿,更有甚者还会放狗驱赶。如果实在讨不到,就只能找些野菜充饥。韩夏已经彻底沦落成一个小乞丐,面黄肌瘦,身体远没有当初强壮。
如此一晃两个多月。季节已进初秋,天气是一天凉比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