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我添置了一部手机。我此前认为这种玩意对于读书的学生来说无足轻重,但是最近由于被实习老师接连找了两次,让我意识到了一些重要性。
李老师第一次找我,是那个周日下午我和楚灿一起去了尚山寺。他有事需要去办公室,忘记了带钥匙,另外只有一把在我这里,却急于无法联系到我。
他第二次找我,是有天晚上下班后。他有几位老战友聚会,其中有位现职的法院领导,是我的本省同乡,他想喊我过去一起喝酒,也是无法联系。
“小詹,你必须整个手机了!”他事后教导我,“有个手机方便联系,我有事找你不重要,万一有女娃儿找你约会呢?找不到人,多耽误事。”
“您说的对,我明天就去买。”我笑着应承。
“也不要买太好,能通话就可以,现在手机好多功能都是浪费。”他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机,“你还没参加工作,实习也没拿工资,生活费够不够?”
我和他大概聊了每月的费用开销,每年的学校收费,以及这些年的物价变化等等一些问题。他说给检察院的领导们反映过情况,希望给我们这批实习生发点生活补贴。我向他道谢,又说不管有没有补贴,我们都会努力工作。
李老师说,他二十年前刚转业回来的时候,工资也仅有三四十元,近几年的待遇才逐渐好转。他说普通人的生活和工作都是慢慢熬过来的,极少有人能一步登天,等我们将来毕业找工作,也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又问我父母是什么职业,我基本如实回答。他说,普通家庭的孩子,一定要比别人更努力。
我买了一部蓝屏手机,价格相当于两个月的生活费。事先大致看过机型,但是没有找人参谋,不巧今天楚灿和余季正也都有出差的任务。我中午下班,独自去附近的电器城买好,然后回到了办公室,当即试用。
先从手抄电话本上把朋友们的电话存入了手机通讯录,然后又挨个发短信告诉他们我的号码。我发现,我似乎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后一个有手机的人,这应该称得上落伍,但我之前的确没有感觉出什么不便,这也堪称奇怪。
俞俪第一个回信息说收到,以后多联系,顺便问个好。周砺刚回信息说,我终于有个手机了,等晚些时候给我打电话。武韬和林进舟都简短地回了个好。余季正没有回应,自从经历了醉酒那晚,他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姚亦淑的信息回复的比较晚,她说知道了,刚才在吃饭没留意。我又发个信息问她实习什么时候结束,她只回了四个字:这个月底。
我突然觉得手机这个东西有些好玩,相较于打电话,我对发短信这个功能更感兴趣。就像与人传递纸条,不过更便捷,没有早点弄一部,真是遗憾。
下午上班,我拿给李老师看了下新买的手机。他说我办事效率高,机子也算合适,高科技的产品更新换代很快,等以后工作了买个好一点的。
傍晚下班前,有那起团伙案件的委托律师过来查阅卷宗。这律师姓黄,和李老师认识,据说以前在检察院工作过,现在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他人很客气,很多资料都要求复印,我帮他整理分类,又帮他拿了卷宗去复印室。
“你叫詹语是吧?留个电话吧。”他在办公楼的走廊里问我。
我告诉了他新的手机号码,已经能够背下来了。他递了张名片给我。
“黄主任?”我看着上面的头衔。
“我们所也在太虚寺。”他笑着说,“你今后要是有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好的,谢谢!”我说。
接待送走了黄主任,已过了下班时间。他临走时,又很正式地和我握手,此前接触过几个律师,感觉都不如他这般职业。准备下班,收到了楚灿的短信。
“我爸来重庆了,想请我们吃饭,你去吗?”她问。
我和楚灿在单位门口见面,余季正也等在一起。楚灿说她爸爸是临时过来,要去另一个城市谈生意,路过顺便看她。余季正问我要了手机看了一下,他说现在很多人都在用彩屏手机了,我这款有点老土了。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什么叫老土?”楚灿对他很是不满,“经常挑三拣四的,是不是觉得你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啊?”
“我没那个意思,就是随便说说。”他赶忙解释。
“那麻烦你以后不要随便说话了。”楚灿说,“和我们倒是没什么,要是在外面也这样随便乱说,会得罪人的。”
“没什么,他还经常叫武韬农民呢,这是他的口头禅。”我说。
“对啊,是我的口头禅。你们这些当哥当姐的,和我计较什么?”他说。
我们打了辆车,去往解放碑附近的临江门,楚灿说她爸爸在那边预订了吃饭的位子,是一家老字号的火锅店。余季正在车上打听她爸爸长什么样子,模样凶不凶。我清楚地看见她瞅了我一眼,然后对余季正说,见了就知道了。
这家火锅店我还没有来过,曾经在附近吃过火锅,应该在马路的对面。这边的地段更靠近嘉陵江,一排门面有好几家店,门外都挂着鲜艳的红灯笼。
“走吧,一会看见我爸,不要害怕。”楚灿像是对余季正在说。
一个包间,有面窗户正对着江景,房门开着,我看见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窗前打电话。没看到他的正脸,只见发型整齐,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
“爸,我们来了。”楚灿和他打招呼。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们一脸严肃,没和楚灿应答,甚至没有笑容。仍旧讲着电话,先摆手示意我们入座,又招手让门边待客的服务员进来。
我一边找椅子坐下,一边观察他的长相,认真地看了几眼,但是不敢多看。我私以为并不像我,而是侧面有法令纹的角度,有点像我爸爸。
“你们点菜吧,想吃什么随意点。”楚灿看着我笑。
余季正从服务员的手上接过了菜单,先瞅了一眼楚灿爸爸,表情有点畏畏缩缩。接着又瞅了瞅我,随后把菜单放到桌上,给我推了过来。
“还是你点吧,我中午就吃的火锅,没什么胃口。”他说。
我点了两份常吃的毛肚和鸭肠,又把菜单递给楚灿之后,才看到她爸爸打完了电话。他脱下西装,搭到椅背上,不偏不斜地坐在了我的正对面。
“小蓝,介绍一下。”他对楚灿说,嗓音低沉。
“这个是余季正,那个是詹语。”楚灿由近到远,指点着说。
“都是同学吧?”他问。
“是,我们在一起实习,也一起租的房子。”楚灿说。
余季正小声问楚灿,她爸爸为什么喊她小蓝,她说那是她的小名。我对此并不奇怪,因为我还知道她有一个曾用名,叫楚知蓝。
服务员端锅开火,一次性把菜品送了过来。在这期间只有楚灿和余季正在小声说话,我和楚灿爸爸都沉默不语。我看着窗外的黑夜,他看着他的女儿。
“你们喝酒吗?”他又看着余季正。
“可以不喝,我随意吧,我酒量不好。”余季正说。
“我爸不喝酒的,我们一人要一瓶啤酒吧?”楚灿看着我问。
“可以,不要太冰。”我说。
气氛似乎很沉闷,整个包间里最响亮的声音就是火锅的咕嘟声。楚灿爸爸话很少,楚灿在他面前也变得话很少,和我们说话,也变得低声细语。
楚灿爸爸问了我们实习做些什么工作,又分别问了我和余季正的籍贯,然后就不多问了。他说我们实习的单位和住的地方他都知道,他对重庆比较熟悉。
“您是做什么生意?”我大着胆子问。
“服装贸易。”他正眼看着我。
“现在市场好做吗?”我又问。
“没有好做的市场,都要靠人去打拼。”他停下筷子说。
“这种生意,很注重货源和客源吧?”
“对,货源是前提,销售更重要。”他说,“供货商有个两三家就够了,但客户是多多益善。经营不光要靠产品,还要靠服务,门道很多。”
“您那里招业务员吗?”我有些冒然地问。
“要招。我们有门店,也招售货员。”他说。
“你问我爸这个,想去应聘啊?”楚灿在旁插话。
“这些职位,只要高中就可以,用不着本科。”她爸冷冷淡淡地说。
我感觉无趣,不免想念起了很爱说教的苏筱云的爸爸。心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和苏筱云谈过一次失败的恋爱,我或许会和那位长辈结识成为忘年交。
余季正说他没胃口,我也吃得不多。喝了一瓶啤酒,带的香烟也没拿出来,因为楚灿说,她爸爸也不抽烟。结账散场,她爸爸在门口叫住了我。
“这是我的名片。”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