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和楚灿约好了去尚思镇。她还约了刘青婷,因此林进舟也必不可缺。昨晚电话里,我问她有没有喊余季正一起,她说通知了,去不去由他。
我们早上七点过起床,四个人从学校坐公交去了市区的一个汽车站,然后从那里转乘了一路公交车,去往尚思镇。楚灿说,余季正今天要来,但是要稍晚一些,他让我们不要等他,到了之后告诉他地址,他会自己打车过去。
这路车始发的乘客不多,我们上车之后,刘青婷很自然地和林进舟坐在了一起,楚灿也自然和我坐在了一起。路线比较僻静,先经过一片冷清的旧城区,之后就是弯绕盘旋的山路,车速平缓悠闲,窗外草木青葱,风景甚好。
路程过半之后,上车的乘客渐渐多了起来,林进舟很快把座位让给了一位拄拐杖的老大爷,我也随后让座给了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婆。
我站在座位旁边,注视着靠窗静坐的楚灿。她稍稍倚着车窗,明亮的眼神看向窗外,满脸喜不自禁的笑容就像是一朵阳光里新鲜绽放的花。她右边的脸颊正朝向我,那个随笑凹陷的酒窝时深时浅,足以令我的目光和思绪陷入其中。
我留意看了一下车厢里的路线图,终点就是尚思镇,沿路还有几处景点,都用红颜色的字体做了特别标注。我看到了尚山寺,还有一个黄公馆。
“下一站有个景点,你们要不要去看一下?”我问他们,下站是公馆路口。
“去啊。”楚灿随声附和,“那个地方我也没去过。”
林进舟问了我下站是哪里,然后说他随意。刘青婷说她知道那个地方,算是一处抗战历史遗迹,很值得去参观。我们统一意见,到站便下了车。下车的地点仍在山区之间,附近山峦叠翠,不见其他人影,是一个丁字路口。
“怎么走啊?”楚灿看着四周问。
“应该是这条路。”我没有找到路牌,不清楚黄公馆的具体位置。凭感觉判断不会是我们来时的路,也不会是往前,而是那条无人的岔路。
“那我们走吧。”楚灿说。
“要不找人问一下?”林进舟和刘青婷站在一起,表情都有些迷茫。
“这边没有人,找谁问啊?”楚灿毫不在意地说,“就走那条路吧,应该就在这附近。如果走错了,我们再返回来,不会走多远。”
岔路上没有铺设柏油,干硬的泥土路面,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堆碎石子,像是准备修路之用。我们走了大概两百米,在一座山峰边上拐了个弯,土路突然就此中断。眼前是一道小山谷,往下有一条小路,树木掩映,不见任何建筑。
“走错了吧?”林进舟有些退缩的样子。
“可能是错了。怎么会没路了?”我也怀疑。
“有路啊,这边可以走。”楚灿走去了那条小路,回头看着我们,“继续走吧,我感觉应该就在前面。就算没有公馆,也会有别的景点。”
我们沿着小路往下,在路边石崖的树藤间发现了一座石雕人像,应该是个古迹,但是平平无奇。山谷底部有一条水流,宽度尚不及迈步一跨。过去之后,看到了对面山上的景象,林木之间有房檐屋瓦,显然是有人家。
看到有房屋,我们都加快了脚步,等再走近一些,又看见了半山坡上的几小块田地和房屋旁边的竹子篱笆。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公馆,我稍有失望。
“还走上去吗?”我站在上山的小路边,征求他们的意见。这条小路有铺垫一些不规则的石板,比较好走,但也并不平整。
“好像真的走错了……”楚灿不好意思地笑着,瞅了我一眼,“是他先指的路,然后我又带的路,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把你们带入歧途了。”
“没关系。这边风景也不错,我们上去看看吧。”刘青婷说。
这里的确不是公馆,也不是普通的农家院。山坡顶上有处平台,周围是几个用篱笆或者铁栅栏分隔开的院子,每个院门口都挂有“某某园艺所”的木牌。
似乎听到有人声说话,但没看见有人,听得更清晰的是几种声调不一的鸟鸣声。我们就近走去一家院子,有一条耷拉着耳朵的小黑狗,迎面从我们脚边溜达走过。我嘴里发声逗了它一下,它只是冷漠地抬头一望,也不叫唤。
楚灿从包里找出一块饼干,先拿在手上吸引它的注意,然后又放到地上唤它过来,它慢步过来嗅了一下,便又走开了。我说这是条笨狗,估计有点聋,鼻子也不好使,不要理它。楚灿说,它应该不是笨,而是老了,懒得理人。
院子的栅栏门敞开,能看见几间木结构的尖顶房屋,有大扇茶色的窗户,还有落地的透明玻璃门。房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还有一个黑褐色的鸟笼,笼里有一只黄色的鸟儿,在跳跃啼唱。院里有许多石台木架,高低错落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盆景。其中有松柏小枝点缀的假山,还有像一树小灯笼似的金桔。
我们放轻脚步,在院子里观赏那些盆景。楚灿说尚思山这边的园艺所也会栽培那些普通的花草,大一时候学校文学社做活动,她曾经负责联系购买过一些小盆花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家。我觉得这处院子里有些盆景应该价格不菲,比如那座最高大的太湖石,还有那株形似苍鹰落松的大型根雕。
“你们说,这家有人没有?”楚灿神神秘秘地小声问。
“好像没有。”我看了看房间的玻璃门,里面一片昏暗。
“要是没人,我们挑一盆小一点的拿走,可不可以?”她煞有其事地说。
“那样不好吧?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林进舟说。
“你如果想要,还是找人问一下吧,应该有人在的。”刘青婷劝她。
我估计楚灿只是说来好玩,并不会真的去拿,因此丝毫不以为意。
“想拿就拿一盆吧,你去挑,我帮你望风。”我故意说。
“那我真的去拿咯。”她不惊不慌地笑着,明显是在玩闹。
“去吧,我帮你挡着点。”我特意站到了房门的方向。
林进舟和刘青婷都意识到了我们是在玩闹,不再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笑。楚灿微微咬着嘴唇看我,我朝她挑了挑下巴,示意让她快去。她有模有样地两边观察了一下,慢慢从身旁的木架上,端起了一个像是事先看好的小盆罗汉松。
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敢拿。她把盆景往身前一藏,作势就要往院子外面走。我正犹豫要不要制止她,忽听到房门响动,有人走了出来。
“你们在干啥子?”有人大声呵斥。我忙回头,看见房门边站了一位谢顶的中年人,手里捏着香烟,正直直地盯着楚灿。
我一阵紧张,瞬间体会到了一种犯罪心理,我飞速盘算着应该如何解释。就见楚灿停步转身,怀里抱着那盆罗汉松,笑盈盈地向那人走了过去。
“叔叔,你家的盆栽太好看了,我们想买一个。”她的声音既乖巧又礼貌。
“哦。”中年人看着她一愣,语气稍有缓和,“想买东西你们喊人嘛,屋里有人在,偷偷摸摸搞啥子名堂?”
“不好意思,我们以为这院子没人,想去别的院子问一下。”我编个谎。
“我们这里不单卖,只做批发。你拿的是样品。”他仍是看着楚灿。
“不单卖啊?那好可惜,我真的好喜欢这盆。”楚灿可怜兮兮地说,“我们是迷路走到这里的,本来想去黄公馆,没想到还有这样幽雅的地方。”
“黄公馆就在不远,你们走错路了。”他抽了口烟,挨个看了看我们,“你们是学生娃儿?大学生吗?哪个学校?”
楚灿和他聊起了天,亲切得像是久违的朋友。我们围在旁边烘托气氛,也唤了一两声叔叔之后,这位陌生人的态度马上转变为了邻家的大叔。
“想去黄公馆,要往那边走……”他领着我们去了院外,给我们指路。
“尚山寺怎么走?您能告诉我们吗?”我尊敬地问他。
“那个地方有些远,你们最好回到之前下车的地方去坐车。”
“您对地形这么熟悉,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吧?”林进舟问。
“我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四五十年了。”
“您是这里的老板吧?看您这么有气魄。”刘青婷问。
“算不上老板,只是小生意。”他谦虚地笑着。
“叔叔,这盆罗汉松不卖的话,你可不可以送给我们啊?”楚灿问。
“可以!拿走嘛!这个不值钱。”他耿直地说。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楚灿微笑着恭维一句,然后转回身看我。我清楚地看到她稍稍翻了个白眼,似是对那人有些厌烦。
我也突然有些厌烦。
莫名其妙的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