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实习与合租都期满一月。
余季正没有搬走,那晚他想必是喝多酒说了醉话。一觉之后,可能都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此后不再提及。但是有些内容,我却记得清楚。
他说看得出来楚灿喜欢我,我其实也早有觉察,这感觉不是最近才有,而是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早在我失恋之后,那一夜和楚灿在翡月湖边长聊;早在那一年圣诞平安夜,她送我一副手套;甚至早在大学伊始,我们初次见面……
我也喜欢楚灿,这是最近才有的感觉,或许我此前一直在克制,这一点我不得而知。我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她喜欢我,但却能百分之八十确认我喜欢她。我不想抗拒这喜欢,我想任其发展。我没有慌乱,却心存芥蒂。我似乎介意她曾和别人有过恋爱的经历,还似乎介意她曾说过,我像她爸爸……
我认为爱情对于凡人,就像阳光对于大地,有四季交替,有冷暖变幻。我喜欢春季的生长,更喜欢夏季的繁荣,我现在对爱情有所期待,正如我还没有在这座城市经历过夏天。我预感今年的这个季节,还会有高温的纪录出现。
检察院的日常实习工作,我已经基本掌握,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感觉处理起诉这些刑事案,直面那些罪证确凿的犯罪嫌疑人,比在法院调查审理那些纠缠不清的民事案,对付那些各执一词的各方当事人,更富有正义感。
市检察院的管辖范围包括有主城各区以及下属的郊县,接收的案件多,出差的机会也多。我近来时常跟随检察官老师到远近的区县去询问犯人、出庭公诉,也算是顺便游历了不少地方。锻炼增长了不少见识,也提高了一些酒量。
带我实习的李老师为人很好,曾有一次我们出差回来比较晚,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喊我去家中吃了一餐晚饭。他还推荐我给别的检察官做代班书记员,我帮别的老师记过几次询问笔录,受到了一些表扬,没有给他丢脸。
李老师夸我最近异常勤快。说我在他面前话变多了,出去喝酒主动,回来办公室整理装订案卷还要哼几句歌,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我有些不好意思,腆着脸说是因为感觉工作上手了,所以要积极表现。他问我边上那间办公室的实习女生是谁,我说她叫楚灿,是我的同班同学。
“哦,同学啊?”李老师坐在办公桌前喝茶,像是含着茶水品味了一下,“那女孩的眼睛很大嘛,眼神也够灵活,每次路过我们办公室,都要偷偷往里瞅。你坐那边看不到,我坐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我没注意……”我坐的位置看不到门口的情况。
“你们是合租的房子?”他又问。
“啊,是。还有个男生。”我小心作答。
“哦哟!还是个三角关系啊?”他瞪大眼睛,颇有玩笑的神态。
“不是,我们都是同学。”我笑着解释。
“我爱人也是我同学,初中同学。”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看着我,用平时习惯的威严语气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候开放,但是不如我们那时候单纯直接,看准了喜欢就要冲上去。小詹,你晓得不?”
“晓得……”我不敢和他对视。
“大声点!”他像是我爸教育我时的口吻。
“我晓得!”我声音稍大,但还是底气不足。
“这就对了嘛。要工作也要生活,两不耽误。”李老师满意地说。
这个月初立秋,接着是个周末。我傍晚回了学校,准备在宿舍里住一晚。本来想约余季正一起回来,但他嫌天气太热,说要留在家里吹空调。
宿舍里这个暑假只剩了林进舟一个人,他实习的法院比较近,所以选择了住校。他说住在宿舍的只有几个同学,绝大多数都出去租房了。他每天早出晚归去单位,路上辛苦,上班忙碌,晚上回来总是一个人,感觉有些孤独无聊。
我和他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回到宿舍聊天。我问他和刘青婷的关系发展的如何了,他又羞又急地辩解说他们没有谈恋爱,是余季正编造诬陷,让我不要道听途说。我说那个女孩非常不错,如果还没有谈,就要抓紧机会。
“我家人想让我出国,但我想留在国内考研,还没有拿定主意。”他说。
“有条件的话,还是出国更好。”我想当然地说。
“我知道国外的条件好,但是如果出去,就只得一个人去了。”
“那你是有了放心不下的人了?”我好奇心盛,心想应该就是刘青婷。
“暂时还不确定。”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语气却是十分诚恳,“我想再等一段时间,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或者先在这里考研、找工作,看下情况。如果值得我留下,我将来就会呆在国内,如果有变数,我就会走。”
他的这段话,应该是默认了已经在恋爱的事实。我不好多问,只是对他另眼相看。面对理想与现实的问题,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他的这种方法,更贴近于现实。我想很多人都会如此应对:不急于做决定,而是等等再看。
“我希望你留在国内,等毕业以后还能时常相聚。”我对他说。
“我也想留下,我现在离不开吃辣椒了。”他笑着说。
我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他说对面宿舍也住着一个人,他们两个平时互相串门,有次对门的老猫丢了,一起找了半天,最后发现在我们宿舍。
“对了,有天晚上半夜,有个女生打电话找你。”他像是猛然想起。
“找我?是谁?”我深感意外。
“我是睡觉被吵醒了,只说了几句话。问她名字也没说,只说姓朱。”
“姓朱?”我在记忆里搜索,似乎并没有认识姓朱的女生,“具体是什么时候打来的?没有说找我做什么吗?”
“应该是上个月十九号。”他想了想说,“我记得也是个周末,差不多半夜两点。没说找你有什么事,但是听她的声音好像在哭一样。”
“那够吓人的!你当时没有害怕?”我感觉这有点类似恐怖片的情节。
“没有。我告诉她你在实习,不在宿舍。又问到了她姓朱,她就挂断了。”
“只打了那一次?后来没有再打来吧?”
“应该没有,我接到的只有一次。”他很严谨地说。
“那不用管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骚扰,你单独住宿舍,要小心。”
我确实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深夜给我打电话的女生几乎没有,其中更没有什么姓朱的人。我突然联想起有个名字叫珠穆朗玛,虽然朱与珠两字谐音,但那只是个外号,并不是姓氏。应该不会是那个女孩,不可能是她。
我和她通过电话认识的时间,是我大二的上学期,她那时读高二。按照年月推算,她今年应该刚好参加过高考。我们从未见过面,她所知的我的联系方式仅有一个宿舍的电话。如果真的是她,她找我做什么?还有,她哭什么?
我不想妄自猜测,因此也就不再去想。我希望不会是她,也希望她不要遭遇什么麻烦和挫折。我希望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诸事顺意,不只是她……
当天晚些时候,我和林进舟在宿舍里给武韬打了电话问候。武韬还是和他女朋友小静住在堕落街,接电话的时候,正在街边吃饭。我问他筹备开小饭馆的事情进展如何了,他说房租已经谈妥,等九月开学,他的小店就开业。
然后打给余季正,我让林进舟给他打,自己坐在边上旁听。林进舟开了座机电话的免提,先打我们合租房的电话,没有人接,才又拨通了他的手机。
“小王子,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想我没有?”林进舟说,“听说你们住的地方有空调还有冰箱,那么享受,是不是不想回宿舍了?”
“我是想你啊,我没有不想回宿舍,我在外头逛街呢。”背景音有些嘈杂。
“和女生一起?”林进舟问。
“哪有?我一个人。回去一个人,出来还是一个人,和你一样。”他说。
“楚灿呢?也没在家?”我忍不住问。
余季正听到了我的声音,似乎一愣,等了一两秒钟才说话。
“她回学校了。”他像是带着点气,“下班回去看到你没在,先问我你去哪里了,然后就走了。怎么?你没看到她啊?”
我和林进舟对看一眼,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她回校了,早知道你也应该回来的。”我说,“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不要在外面逛太久。”
“放心……”他拖着长音说,“我马上到小区门口了。”
宿舍依旧十一点熄灯,十一点十分,我接到了一个找我的电话。
“我们明天出去玩吧,去尚思镇。”
是楚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