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的后半夜,气温微有凉意。我半躺在床上,脑后垫着靠枕,身上盖着薄被,脖颈间搁着已被焐热的话筒,静静地听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来电。
我们已经聊了很久,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说话。我不由又想起了苏筱云,和她共度过的那段经历,似乎把我锻炼成了一位颇有耐性的倾听者。
“你们男生对于那种事是什么想法?”女孩说,“你们会认为是你们占了便宜吧?很多女生也会这么想,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男女也是如此,大家都有权利支配自己的身体,只要是自愿,就没有问题。”
“我理解你的观点,但现实还是有很多有传统观念的人。”我说。
“对啊,我外婆就很传统,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再告诉我妈,两个人估计会合起伙来吃了我。”
“她们会因此生你的气,也是因为她们关心你。”
“这个我知道,她们都很爱我。我外婆的腿脚不好,我小时候在家附近上幼儿园,就是她每天坚持接送我。后来读小学,路远了一点,她接送不了,就每天在家门口的院坝里等我放学。她经常给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我最喜欢她做的小汤圆。我妈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工作特别辛苦,经受过很多磨难,但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她经常在外出差,一年到头只有几个月在家,她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给我,并且每次带的都不重样。她知道我喜欢什么,也知道我讨厌什么,很多我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细节,她都记得……”
我们聊天至此,她还没有提起过她的爸爸,我隐约感觉这不太正常,但也不好多问。她告诉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听得出来她的真诚,我要尊重她。
“你困不困啊?要不要睡?”她问。
“我还好,你如果困了的话,我们就聊到这里。”我闭着眼睛说。
“我一点都不困,白天睡了一觉。这几天老是下雨,我一见雨天就想睡觉。”
“我白天也睡了一觉。”
“哈哈,那我们两个好默契,好像是特意准备为了晚上聊天的。”她笑着说,“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你愿意告诉我吗?”
“你可以叫我默语。”我稍加思索,说了网名,也告诉她是哪两个字。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不是。”
“那我也不说我的名字了,你可以叫我珠穆朗玛。”
“珠穆朗玛?那座山?”
“是啊,这其实是我的外号,是我们年级的男生给起的。”
“为什么会叫这个?”我好奇地问。
“可能,和身材有关系吧?我猜是这样。”她带着点笑声说,“他们都在背后这样叫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再等我一下,我要去趟厕所……”
下地趿拉拖鞋,开门关门的吱呀,脚步走动,上床抖动被子,这一系列的声响都在话筒中清晰地传了过来。我闭目静听,恍然感觉就是发生在近旁。
“我回来了,这次我洗手了,还顺便拿了块饼干。你还在吧?”
“在,半夜吃东西容易发胖吧?”
“都快早晨了,我饿了。我本来就不瘦,管他那么多呢。你呢?你们住在宿舍条件很艰苦吧?这几天变冷了,睡觉要穿厚一点的睡衣了吧?”
“我不习惯穿睡衣。”
“不穿睡衣?那你穿什么?背心短裤?还是?”
“也没有裸睡。”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们男生一般都是背心短裤吧?或者只穿一条短裤?我其实也会裸睡,夏天最热的时候,在屋里睡一张凉席……”
“我还没有在这里呆过夏天。”
“你应该是北方人吧?听你的口音很像。”
“是的。”
“你有女朋友吗?”
“还没有。”
“那我们来做个游戏吧。我来描述,你来听,如果不想听了,你就喊停。”
“好,你说。”
我此时此刻已经非常困倦,感觉只需要半分钟的安静,就可以马上入睡。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游戏,强打起一点精神,仍是闭着眼睛去听。
“你听着哦,发挥想象……”她清了下嗓子,声音忽然变得妩媚柔软,“你现在一个人躺在床上,听了一晚无聊的电话,感觉就快睡着了。你半梦半醒,突然感觉有一双手在抚摸你的脚踝……你半睁开眼睛,看到从身上的被子里钻出来一个女孩,她穿着睡衣,露着光溜溜的腿和胳膊,那就是我……”
这段话令我猝不及防,我并没有睁眼,但是心跳加速,感到了一些紧张与刺激。我想象身边有一个女孩,穿着粉色的睡衣,那张脸却是苏筱云。
“你看到是我,竟然半点都不惊讶,你闭起了眼睛,继续装睡……我用手在你的身上轻轻触摸,我的手指细长,留着尖尖的指甲。从你的小腿,滑动到腰,到胸口,到脖子……你有点怕痒了,我把手慢慢挪动,伸向你的小腹……”
“停!”我急忙说。
话筒里一声娇笑,似有几分恶作剧的味道,接着一声叹气,又像是喘息。
“这样就喊停了啊?一点都不好玩。”她小声抱怨。
我睁开眼睛,看见阳台外的天空已经显现出了清晨的蓝色。宿舍里不知是谁翻了个身,又不知是谁说梦话般地嘟囔了几句。
“不要说这些了。”我拿住话筒说。
“怎么了?你接受不了?你也那么传统?你不是没有女朋友吗?怎么还会介意这个?我知道你们男生平时总会想这些的,我有时候也想……”
“就聊到这里吧,你今天要上学吧?”
“我等半个小时就起床,洗漱一下就去学校。”她说。
“那你休息一下吧,再见!”我说完不容她同意,伸手就去放电话,从已离开耳朵的话筒里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再见”。
我歪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勉强睡着,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学校播放的起床音乐吵醒了。我感觉困得睁不开眼,让他们帮我早操时候请个假。
武韬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不是。余季正和林进舟都说,半夜醒来听到我说话了,我应该是打了一个通宵的电话。我说是,遇到了一个女生,很能聊。
我们宿舍的热线交友持续了一周多。余季正从记录的信息里挑选了几个印象不错的,先在网上加了好友聊天,然后又约了两三个感觉更佳的见面。
男生宿舍这边得知了我们交友的事情,很多人跑来询问。余季正把记下的女生资料随意分发了几个出去,拿到手的男生如获至宝。
楚灿她们也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我们和另一所大学的一个女生宿舍一起吃过饭,楚灿半开玩笑地通知我们,要和我们取消联谊宿舍的关系。
交友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都只是一时新鲜,并没有结交到什么好友,也没有什么好的收获。一周之后,不再有人打来电话,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十一月初,一个周六。熄灯之后我们还在宿舍里坐着聊天,电话铃响,余季正习惯性地接了起来,然后说是有个女生找默语。
“你好,你是哪位?”我接过话筒,同时也猜到了最可能是谁。
“是我啊,我们打过电话。”果然是她。
“你有什么事吗?”我回头看了看宿舍里的人。
“我今天在我小姨家,我外婆生病住院了。我们明天不上课,我想找你聊聊天,你有空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电话里像是有户外的风声。
“你在哪里?”
“我在阳台上,我过来和表妹住一个屋,我怕吵着她。外面的手机信号要好一些,这个楼太高了,旁边就是一座大桥,风景很好,只是风吹得有点冷。”
“那我们改天再聊吧,你还是回屋去,小心感冒。”
“没事,我今天穿得很严实。你睡了吗?又躺在床上?”
“没有。”我心有戒备。
“哦……你不会感觉怕我吧?”
“没有。”我笑笑说。
“我想,我想和你见个面。”她说。
“不用了吧?我感觉这样聊天就挺好。”
“那晚给你打过电话,我这些天总会想起你。”她极其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对一个男生说过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的男生,你有耐心听我说那么多,我很感谢你。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
我沉默不语,但又怦然心动。有一种似乎久违的感觉在心间涌起,除去情感本身,还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欲望,像稀释的酸液一般侵蚀着我的理智。
“你不要这样说,这不合适,也没有可能。”我坚决说。
“为什么?见面都不可以吗?”
“不好!”
“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吧?”
我紧握话筒,感觉再难开口。
“我会找到你的……”
她低声一句,而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