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太虚寺附近找了一家网吧,开了两台电脑,坐着等到了凌晨五点钟。
大家都没怎么上网,东倒西歪地睡了一会儿觉。我没有睡,和武韬一起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抽烟,动身回火车站时,一盒烟已经抽了一半了。回到车站,售票口还没有开,但是已有人在排队,我们买好车票,已是早上七点过。
姚亦淑放假比我早一天,但是开学又比我晚两天,我们还是买了同一天的车票,算是她迁就我的时间。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趟车次已经无票,只得买了另外一条路线,要途经CD,时间也差不多是两天两晚,没有座位,两张站票。
上午回到学校,中午补睡了一觉,晚上给苏筱云打电话,告诉她我买到回家的车票了。她正在宿舍看书,这几天也在考试,放假要比我们早几天。
“我的车票也买了。”她说,“我们班上有个家在省城的同学,可以和我一路,等回了省城,我爸会去火车站接我。”
我问她那个同学是不是男生。她说是,反问我关心这个做什么。我说男生可以帮她搬行李,她说她的行李很少,就只有个随身的书包。
“你呢?路上有人作伴吗?”她问我。
“我和姚亦淑一起回去。”我说。
“哦,那就好。”她的声音平平淡淡。
“关峻辰呢?他怎么回家?不会还是骑摩托车吧?”我问。
“我不知道,我懒得管他,他回不回家都和我没关系。”
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提到关峻辰了,也很少提及姚亦淑。听她的语气,像是又和关峻辰发生了什么矛盾,我不得而知,有心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我们有一百多天没见了,你有没有什么变化啊?”苏筱云接着说,“有的话,就赶快提前告诉我,我好做心理准备。”
“我没有什么变化,你有吗?”我笑着问。
“见面就知道了,让你里里外外都看一下……”她很是诱惑的说。
“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礼物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回来……”她说。
期末考试结束,我感觉除了高数,其它科目都可以得优。打点行李,准备回家,买了一些重庆特产,随身带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集中收拾进了一个旅行挎包,简单轻便。回家前一天晚上,打了几个电话,特别打给了姚亦淑。
“我们还是在买票那晚的老地方见面吧。”我说,“记得把东西都带好,千万不要忘记车票。”
“你也是,把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不要遗漏。”她提醒我。
我检查了一遍还应该带什么行李,从柜子里翻出了楚灿送我的那副手套,从皮箱里找到了姚亦淑给我的那个护身符。我考虑一下,把两样都放进了包里。
武韬和余季正都是当天的晚班车,林进舟是第二天的早班车,我和姚亦淑的车次是上午。早上醒来时,宿舍里只剩了我一个人。
电话响起,随手接过,是楚灿,她问我是不是上午回家。
“我跟你回去吧,去你们那边看雪。”她说。
没等我说话,她马上又说:“和你开玩笑的,祝你一路顺风……”
我和姚亦淑在火车站碰面,这次是她等的我。她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头发梳起了马尾,行李只有一个皮箱和一个背包。
这列火车上的人非常多,过道和车厢连接处都站满了人。我把我们两个人的行李勉强挤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和她在车门旁边找了个地方站着。她背靠着车厢的壁板,眼睛望着窗外,就像我们来时路上的样子。
火车上没有了卧铺,据说连餐车都坐满了。我们站在车门口的地方,有时到站开门,就会被乘务员赶到旁边。位置经常会被新上车的乘客抢占过去,我们就在旁边等着找寻机会,然后总能重新占领回来。
“恐怕要这样一路站着回去了,你能熬得住吗?”我笑着问她。
“没问题,我可以站很久。”她说。
傍晚,火车经过CD我们站着吃了一点东西。我带着几袋略有甜味的小麻花,她带着几袋红油浸透的麻辣豆干。
“感觉累吗?”我问她。
“不累,很有意思。”她笑着说。
夜间行车。我们在紧靠车门的地上铺了几张报纸,面对面地曲膝坐着,身边挤满了疲惫的乘客和停滞的空气。那种坐姿非常的难受,腿部的肌肉很快就会感觉到酸麻,我几次忍不住站起来放松,但是姚亦淑却能那样一直坐着。
“你坐下,把脚往我这边伸一点,就不会太累了。”她抬头看我。
“那样不行,会妨碍你的。”我认为有些不妥。
“没关系,我也往你那边伸一点就好了。试试看?”她微笑着。
我试着把腿往她那边伸展了一下,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我们都挪动了几下,腿脚相互交错着面对面坐了下来。
“过了今晚,可能还要这样过一天。”我说。
“没关系,我们这样回去,可能也要这样回来……”
CD过后的铁路,便是无穷无尽的秦岭隧道,整个夜晚光影摇摇,尖啸连连,火车如同是一路驶入了恐怖的地底深处。
我的腿脚没有了知觉,姚亦淑伏在那里睡着了。我不知道她是伏在自己的膝头,还是伏在了我的膝头。
第二天的车厢里稍微宽松了一些,但是仍找不到座位。我们在过道里呆了一会儿,又换去了另一边的车门。站累了坐,坐累了站,欣赏一下车窗外平原的景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感觉时间也过的很快。
傍晚时分,抵达了中转换乘的城市。我们出站办理转签,又去候车厅等候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登上了正式回家的火车。
这是趟夜车,不算太挤,我们占到了座位。回到省城,又去买了一次回桑里的火车票,回到县城,已经是从重庆出发第三天的中午了。
火车驶近县城的那一刻,我和姚亦淑不由相视一笑。我们浑身上下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灰,只剩了牙齿还是白的。虽然疲倦,但是喜悦。
“感觉累吗?”我又问她。
“不累,回来就忘了。”她说。
我爸和二叔都赶来火车站接我们,没有过多叙谈,二叔告诉了我他家租房的地址,然后各自回家。县城似乎还是我们离开时的样子,狭街窄巷,矮楼平房,最近刚下过一场雪,屋顶的残雪就像是斑白的头发。
城没有变,不知道人变没有。
寒假这趟回家,我实实在在体验到了什么叫旅途劳顿。中午到家,首先洗澡换衣服,然后吃饭。为了迎接我回来,我爸妈特意包了羊肉胡萝卜馅的饺子,皮薄馅香的饺子一下肚,任何的疲劳困顿就都消失了。
陪爸妈聊天,饭后帮忙收拾洗碗,做了一点零碎的家务。挨个给亲戚朋友打电话,问候近况,报了平安。周砺刚的复读班还没有放假,他中午没有回家;俞俪在家里看电视,她是昨天刚回来。最后一个,我才打给苏筱云。
“我回来了。”我说。
“我知道啊。”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下午过去找你。”
“你来吧,我随时恭候,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说。
我走路去了苏筱云家,顺便逛了下县城。冬日的晴空万里无云,空气干燥寒冷,明亮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在身上,给予我一种家乡才有的温暖。
她家大门虚掩,院里空寂无人,夏天时候满园圃的向日葵已经全无踪影。小楼前边的空地上看起来干干净净,但是落着好几只麻雀,蹦蹦跳跳的像是在觅食,我踏了一下脚,它们便迅捷地飞走了。
苏妈妈一个人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我进门给她打了个招呼。我笑着说阿姨好,她用手指了指楼上说,在上面,刚跑上去。
我上楼去看苏筱云,内心既喜悦又有些紧张,我事先预想了很多种我们见面时的情景,走楼梯的时候就在暗自调整着呼吸。我最希望她会扑过来拥抱我,甜蜜蜜地说一句“我想你了”,同时送来一个香香的吻。
卧室的门关着,轻轻推开,我看见她背对着我坐在床边,身穿着一件雪白色的毛衣,背后乌黑柔长的马尾,就像是落于纸上的墨笔。
冬日午后灿烂的阳光从玻璃窗斜照进来,配合房间里暖气片散发出的热量,让我感觉像是重返了夏天。
她的背影一动不动,不回头看,也不说话。我放轻脚步,走到她身旁,看到了她侧脸洁白的肤色和鬓角凌乱的发丝。
“我回来了。”我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