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车站见到了另一个姚亦淑,愣了几秒才缓过神来。三个月没见,她脸上的肤色不仅恢复了,而且更胜以前的白净。我不敢认她,觉得从来就不认识她。
她先向楚灿和余季正问好,接着又解释说过来遇到了堵车,让我们久等了。我说没关系,是我们临时决定今晚买票,给她的电话太仓促。
“你有很久没去我们学校了吧?”余季正对她说,“自从那次爬山以后,我就没见过你了,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我都认识你们的。”姚亦淑笑着说,“你是余季正。”
“哇,你还记得我名字?你记性真好。”余季正眼睛一亮。
“我们去买票吧!”楚灿说。
我们过去排队,刚找到武韬他们,就听到了车站的广播通知,说晚间即将停止售票,重新售票要等到明早六点。队伍骚动了起来,人们吵闹谩骂,过来许多协勤人员维持秩序,许多人无奈地离开,也有人挤到窗口前坚持。
余季正提议先回宿舍,等早上再来。我建议就在这里等,如果回去再来,今晚最多也只能休息两三个小时,并且到时候又要排长队,还不如熬个夜。武韬和林进舟都同意我的看法,武韬说让姚亦淑和楚灿回去,她们的车票由我们来代买。
“我不回去。”楚灿说,“就六个小时,又没多久,我要和你们一起等。”
“我是为你们着想,熬夜很累。还有,这里晚上治安不好。”武韬说。
“怕什么呢?你们这么多男生。”楚灿说。
武韬搂紧了小静,开玩笑说如果遇到了坏人,他只保护他女朋友。我看看姚亦淑,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抬头望着夜空之上的积雨云。
“那就都不要回去了。”我说,“也不要呆在这里,我们去附近走一走。”
车站周边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招牌,我们向站外走去,一路遇到了好几个过来兜售车票的鬼鬼祟祟的黄牛。武韬在前面给我们领路,走过过街天桥,爬了一大段湿滑陡长的石头台阶,来到了一个我陌生的地方。
细雨还在下,女孩们都带了伞,但是只有武韬和小静共撑了一把。楚灿和姚亦淑都把伞收起拿在了手上,余季正提醒她们最好挡下雨,她们都说不需要。我根本没有带伞出来,整晚都是这样微不足道的雨,似乎连头发都淋不湿。
我和武韬在街边的铺子里各买了一包烟,他说抽烟免得打瞌睡,我说抽烟可以御寒。一条单行道的马路,我们顺着车辆行驶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方砖铺成的步道,上面有一层浅浅的积水,我们慢慢走过,脚步声杂乱无章。
又走了一段,我看到了一个开阔的交通路口,附近矗立着几栋高楼大厦,一座环形的人行天桥连接其间。街灯下高悬着一块路牌:太虚寺。
“太虚寺?这地方有座寺庙?”我禁不住问。
“没有吧?没听说过,可能以前有。”楚灿回答。
“曾经是有一座,在嘉陵江边,后来毁掉了。”姚亦淑说。
“你去看过吗?”我问她。
“没去过,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名字。”她说。
夜已很深,路边的楼房建筑上只有极少几个亮灯的窗户,街灯橘黄色的光芒显现出难得的温暖。我们将要上天桥时,看到有一男一女在路边扭打。
男的躲在靠墙的阴影里,看身形是个年轻人,他一手揪住那女人的头发,一手狠劲地扇着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女人的衣着很是艳丽,背对着我们看不到面貌,她还在努力挣扎,但是已经被打到直不起腰,呜呜咽咽的哭着。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行人放慢了脚步,都看着那边。武韬突然把撑着的雨伞往小静手里一塞,迈步就要过去。
“你别去!”小静慌忙把他拽住,“你又要管人闲事啊?”
“不要拉我!老子看不惯有人打女人!”武韬大声说。
林进舟和余季正都劝说他不要过去,帮着小静拦住了他。武韬瞪着眼,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看着他打抱不平的样子,一瞬间也有些血气上涌。
那男的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停了手,朝我们看了看。
“走吧,已经不打了,别管了。”我说。
小静抱住了武韬的胳膊,强拉硬推地让他往前走。我们从那两个人旁边经过,那男的冷眼瞅着我们,等我们刚一走过,马上又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女人哭喊着哀求,声音凄惨,我顿时觉得头皮一涨,转身就冲了过去。
“不要打了!”我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手腕。
他吃惊地看着我,手上使力但没有挣脱开,另一只手赶忙放开了女人,指着我说:“崽儿,你莫要管闲事!”
没等我说话,我就感觉身后扑过来一阵风。武韬冲过来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正中那人的脖子,紧接着一脚,踹出去老远。
那人来不及反应就挨了打,一只手被我抓着,也没能还上手。他捂住脖子,远远站开,开始骂脏话。武韬也在骂他,声音和气势都完全胜他一筹。
“你是不是还想遭打?!”武韬捏着拳头朝他走去。
我跟着往前走,心想他如果还敢继续骂,就追过去再打一次。他往后撤去,紧走几步,不清不楚地骂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
“老子等到你!”武韬又大骂了两句。
我好像很久没有经历过打架了,感觉心跳的有些厉害,呼吸却是难以形容的畅快。挨打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应该是趁我们出手相助的时候悄悄离开了。
其他人围了上来,很关切地询问我们有没有事。小静帮武韬整理了一下衣服,小声埋怨他不该打架,武韬摸摸她的脸,轻声地安慰着。
“你们都好冲动啊,三两下就把人打了。”楚灿也像是在埋怨。
“那种男人就得好好教训,打个女人都那么狠。”余季正说,“我看他也就只敢打女人了,我们打他,连手都不敢还。”
“我们这么多人在,他要是还手,不是讨打吗?”林进舟说。
“别站在这里了,我们再去附近走走。”武韬说。
我们走上天桥,在环形的桥上走了个半圆。桥上的视野很好,居高临下能看到好几个路口,刚发生的状况,让大家都变得有些兴奋。
余季正说,武韬每天踢球就是为了锻炼踢人。武韬说他只用了五分力,要是使全力,那人绝对就趴下了。林进舟说他动作太快,让他下次切个慢镜头。武韬说打架讲究速战速决,一个抓住一个打,配合才叫默契。
小静说,武韬就是爱管闲事,天生就是这种脾气。余季正趁机问她和武韬是怎么认识的,是不是有过英雄救美。武韬说,他们家乡靠近少数民族聚居区,出门带把刀,打架是风气,以前打架小静也总是拦着他,几次都是美救英雄。
余季正问我以前是不是也经常打架,我说打的少,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林进舟说,刚才那女人看样子就不像是什么正当职业,其实可以不管。武韬说,他不管那些,打女人就是不对,他听不得女人哭,估计詹语也是。
夜深天冷,大家聊天的兴致很快消退了下去,变为了两两小声的说话。后来连小声说话似乎都没有了,一个个靠着天桥边的护栏,模样困倦。
我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让烟雾在口腔里聚成一团,再经由鼻孔慢慢地散发出去。有些辛辣的烟草气味刺激着鼻腔,像是在往外释放体内淤积的情绪。一吸一吐,感觉身体获取了一点热量,头脑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也给我一支。”楚灿在我旁边说。
我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给她,顺手把打火机递了过去。我看她轻巧地把烟夹在指间,凑到嘴边熟练地点燃,轻吸一口,马上像吹气一样吐出来一股青烟。
“你应该很少抽烟吧?”我问。
“偶尔想起来,才会抽一支。”她说。
武韬看了我们一眼,回头继续和小静低声说话。余季正也看了看我们,接着低头去看天桥下驶过的车辆。我手扶栏杆,看向了远处雨雾朦胧中的灯火。
“你们坐火车回家,应该要走很久吧?”楚灿问我。
“也没多久,两天两夜。你回家,应该可以坐长途汽车吧?”我问她。
“有汽车,但是我想坐火车。”
“火车方便?”
“不是,火车要慢一些,我不想那么早回家。”她说。
她似乎有些烦恼,我却不想多问,我对她各方面的情况都知之甚少,也并不想了解太多。我默默地把手上的烟头丢到了地上,用脚碾灭。
凉风吹来,我看见楚灿手指一弹,一道星火画着弧线,落到了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