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这座城市进入了终日不见阳光的季节。
仿佛只剩下了两种气象:阴雨和雾天。温度明显降低,但我还是白天一件外套,夜里一条薄被,我感觉不到寒冷,只是阳台上久晾不干衣服的让人烦恼。
最近去了两次校外。一次和林进舟去了趟火车站的地下图书批发市场,在偌大的市场里从上午逛到了下午,买回了一本海岩新出版的小说。
还有一次,是宣传部集体外出采购宣传用品,罗哥带我们去了一趟朝天门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他把学院给的经费精心规划了一下,各种物美价廉的东西买好之后,顺便带我们吃了一顿鸭肠火锅。
这个月初,学院开始举办辩论赛,安排的场次有很多。宣传部也为此一场接着一场忙碌,每场初赛都要出一张宣传海报,比赛前还要赶去布置会场。
辩论赛持续了十多天,决赛时间是个周末的晚上,在学校的大会议厅。我们傍晚赶过去时,会场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我在门口遇见了楚灿。
她一副礼仪小姐的打扮,脑后挽了发髻,穿了一件红色绣金的旗袍。不知是化妆还是天冷的缘故,脸色比平时更显得发白。上身披了一件灰色的外套,一只手拢着衣襟,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绶带。
我进门时,她冲我微笑了一下,但并没有打招呼。我们进去挂好了场内的标语,把主席台布置好了背景,收拾工具准备撤场时,我又在门边遇到了她。
“你要走啊?”她问我,“你不看比赛吗?”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和她说过话了,突然被她问到,稍稍一愣。
“我先去趟办公室,一会儿再过来。”我说。
“今天的标语是你写的吗?”她看着会场里面。
“是。”我说。
她“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也感觉同她无话可聊,赶忙转身离开。再返回会场时,观众已经坐了大半,我在后排随便找了个座位。
决赛的辩题是“距离能否产生美”,正方肯定,反方否定。之前制作这场辩论海报的时候,我是赞同反方的观点,但是刚一开场,却有些偏向了正方。
正方一辩说:我们所说的距离,包括空间、时间和心理。适当的距离会让人保持一种新鲜感和神秘感,就像循香赏花,无需摘取,其味淡雅,已足留连。
反方四辩的女生说:产生美的不是距离,而是人们内心对美的定义,我会说今天辩论赛的主席很帅,这并不是因为我和他的距离。保持距离只是我们欣赏美的一种方式,而不是产生美的原因。再美的花都会枯萎,与其在一旁看着它衰落凋零,不如亲手摘下,做一个美丽的标本,珍藏在心。
正方的总结陈词里说:美的价值不在于拥有,而在于欣赏。发现美的时候,千万不要轻易去靠近,驻足远观,换个角度,或许会发现更美的一面……
楚灿担任礼仪,几乎全程在主席台边上站着,最后登台给选手颁奖,步态轻盈,笑容甜美。
这场比赛,正方获胜。
辩论赛结束,已是晚上九点过,我们宣传部的干事收拾完会场,又回到了办公室。罗哥说我们最近都辛苦了,改天一起吃饭,今天都早点回去,随后他便先行一步。同事们也都陆续离开,我又留到了最后一个。
有人轻轻敲门,我开门又见到了楚灿。她还是穿着那身旗袍和外套,双手环抱着站在门外,样子有些瑟瑟发抖。
“你怎么没有回去?”我问她。
“今天好冷啊。”她搓着手说,“我是路过,想进来暖一暖。”
我刚刚才打开办公室地上的电暖器,黄黄的暖光映满了一面墙壁。她进来在椅子上坐下,我把电暖器朝向了她,她对我微微一笑,把手伸了过去取暖。
“今晚的辩论赛,你觉得怎么样?”她问我。
“还算精彩,有些道理是永远讲不明的,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辩论其实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游戏,要看哪一方临场发挥的好。”
“你的观点呢?”她问。
“我认为如果要产生距离美,就必须把握分寸,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对哦,就跟烤火一样。”她笑着说,“距离适中就能享受到温暖,要是把手放上去,就肯定烫伤了。”
“烫伤了也是一种美。”我像是突然有了灵感,“你可以有机会看着伤口结疤痊愈,最后恢复成原先的样子,整个过程都充满希望。”
“你这是诡辩,照你这样推理,什么都可以是美了。”
“美与丑本来就是对立统一的,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换。”
“那距离呢?远和近也可以相互转换吗?”
“当然可以,两个人如果在地球上面对面相距四万公里,他们也可能就是背靠背在一起。”我胡乱想出个例子。
“那如果,两个熟悉的人很长时间不见面,或者很长时间不说话,他们是会疏远,还是会更亲密?”她微笑着问。
“这要看时间的长短,也要看具体的情况。”我思考着说,“如果只是不见面,可能是由于客观原因见不到,久别重逢自然就亲密了。如果只是不说话,可能是无话说,也可能是不想说,结果就会变得陌生……”
“你感觉我们两个陌生没有?”她突然问。
“好像有一点吧……”我微微一笑,内心却稍有一点紧张。
她没有再说话,慢慢把烤暖的双手收了回去,眼睛看了一会儿地板。
“天气太冷了,还是早些回宿舍吧。”我说。
关灯锁门,我和楚灿一起下楼。她说她们宿舍里很冷,杨涵已经偷偷用上了电热毯。我说这里的冬天太差劲,我连毛衣都没有穿。她问我,我们家乡那里下不下雪。我说每年都要下,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应该还没有融化。
我给她说我还有其它事,我们在办公楼下道别,走了相反的方向。我回到宿舍,已是快要熄灯,余季正似乎刚刚挂断了电话。
“下周就是圣诞节了,我们明天出去逛街买礼物,你们去不去?”他问。
“我去不了,明天有事。”我说。
星期天上午,我的确有事,我参加的学校文学社召集编辑部开会。文学社筹备已久的杂志,刚刚推出了第一期免费赠阅的创刊号,在校内的反响很好。指导老师鼓励我们再接再厉,承办好接下来的全校征文大赛。
余季正和楚灿宿舍的三个女生一起去逛街了,林进舟也跟了去。武韬昨晚就说不去,他说要去看他女朋友。中午的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
打电话给苏筱云,接听的女生说她去上自习了还没有回来,建议我晚上再打,然后问我是不是詹语。我说我是,也试着问她是不是董圆圆。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董圆圆?”女生问。
“早就听她说过了,你们是好朋友,她说你人很好。”我趁机夸奖。
女生听了很是开心,在话筒里呵呵地笑着。
“你怎么知道我是詹语?”我问她。
“我们班上都知道啊,你是她男朋友的嘛,我还看过你照片呢。”她笑着说。
放下电话,我突然很想苏筱云,我想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想我。我恨不能立刻就出现在她身旁,哪怕只是做一个透明的影子。
我再不想听什么距离产生美的鬼话,那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言。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所有的距离,都会是痛苦。
我下午在宿舍给苏筱云写信,其他人都是傍晚才回来。余季正说,女生们提议平安夜一起去解放碑,听圣诞节的钟声。武韬首先同意了,他说他会带女朋友一起去,顺便给我们认识一下。我说,那就一起去吧。
元旦临近,之前还有个圣诞。学院开始组织举办新年晚会,同学们之间也在联系大大小小的聚会,我们班集体出去聚了一次,吃火锅唱歌,玩到很晚。
我买回来几张贺卡,把最精致的那张,和新写好的信一起寄给了苏筱云。给俞俪和周砺刚也每人寄了一张贺卡,用心写了贺词,还附带写了一封简信。估计他们在圣诞节前就能收到,就当是两个节日一并祝贺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早上接到了俞俪的电话,她说贺卡已经收到,祝我圣诞快乐,她寄给我的新年快乐还在路上。
“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感觉好亲切。”我由衷地说。
“是你不和我们联系啊,我们也不好意思和你单独联系。不过没关系,你有什么风吹草动,筱云就都告诉我了。”她说。
“那我以后也经常给你写信打电话吧!”我开个玩笑。
“那可不行,我们要保持距离。”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