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生活悠闲自在,我们每天坚持晨跑。早上六点半,我、周砺刚和俞俪骑自行车去苏筱云家集合,结伴出去跑步。这天的目的地是登胜塔。
我们选了一条穿越田野的小路。跑到的时候,看见苏爸爸和苏锋两个人正在山下的小广场上散步。我这几天去苏筱云家,仅遇见过一次苏爸爸,傍晚我回家时他也回家,和他在巷子里打了个招呼。见过两次苏锋,也是简单打了招呼。我感觉见到苏爸爸还是比较紧张,生怕被他询问一些难以作答的问题。
苏爸爸看见我们,远远地招了招手,随后和苏锋慢慢走了过来。他大声问我们每天这样跑步,能不能坚持下去。我回答说能,我们已经习惯了。
“高考有没有新消息?关心过没有?”他走近了问。
“我好像听说,阅卷已经完成了。”俞俪回答。
“阅卷结束,下一步就是登记分数。”苏爸爸倒背着手说,“查询成绩的时间是七月二十四号,然后省招生办进行投档,各所学校再开始分批录取。你们正式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要等到八月中旬了。”
“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苏筱云笑着说。
“这都是固定程序,除了你不关注,谁不知道?”他训了苏筱云一句,接着看向了我,“詹语,你那个重庆的学校有多大希望?”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我赔个笑脸,有心回避。
“那个地方不怎么好吧?”他仰起脸看着天空,“当年是老蒋打败仗逃跑去的地方,山沟里都是监狱。想出去闯荡,还是得去经济发达的城市。”
“重庆现在是直辖市了,未来很有发展潜力。”我稍作辩解,“地域也不算差,抗战时期如果没有重庆做大后方,全国战场的形势就更严峻了。”
“哦?”苏爸爸笑眯眯地看我,“看来你选择去那里,还是用心考察研究过的嘛。你也是想先把那儿当做大后方,再往外面打江山?”
“还没有想那么远。”我笑着说。
周砺刚和俞俪早已远远地躲去了一旁。苏筱云一直站在旁边听我们说话,她不断给我递着眼色,像是想劝我不要和她爸爸过多谈论。
“没想那么远?是不敢想?还是没去想?”苏爸爸颇有深意地说,“年轻人应当理想远大,做大事要少顾虑。懂道理,敢幻想,那才叫有理想。”
“爸,你是想把这个人也劝去改志愿吗?”苏锋突然说。
我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惊。再看苏筱云,她也是面露惊讶。
“他们的考试分数都快公布了,改不了了。”苏爸爸随即回过味来,“你说什么?我劝人改志愿?谁改志愿了?”
“关峻辰啊,志愿改到上海了。”苏锋大大咧咧地说,“他那天上午去家里坐了一会儿,也是听你讲了几句,后来就拉着我去教育局改志愿了。”
“哦,小关改志愿了?”苏爸爸像是想了起来,“那孩子自己平时的想法就很多,天南地北哪儿都想去。我就是随便说了几句,怎么会是劝他改志愿?他改的哪里?上海?那不是和筱云一个地方了吗?他考虑好了吗?”
“你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他是听了你的教导才去的……”苏锋说。
苏爸爸接着和苏锋说话,苏筱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拉我去了一边。
我有点恍神,感觉苏锋是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些话。我猜他在关峻辰改志愿这件事上,肯定起到了一点促成的作用,也有可能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情况。他有意把这件事和苏爸爸扯上关系,似乎就是想撇清自己。
他应该有他的初衷,或者他确实很愿意把自己的妹妹托付给关峻辰;也或者是出于某种保护的目的,不想看到苏筱云和我在一起。
“我哥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苏筱云劝我,“我爸不知道那件事的,并且我爸妈对关峻辰的印象向来都不怎么好。”
“没什么,我没想什么。”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准备再过几天,就把我们的事告诉我爸妈……”
“我们什么事?”我没反应过来。
“难道没事吗?”她看着我笑,“你天天往我家跑,他们都看出来了。”
“如果你说了,他们不会反对吧?”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不会的。从小到大,我自己的事都是自己做主。我如果和他们说了,你不会有压力吧?不会从此就不敢去我家了吧?”
“不会的。我也回去告诉我爸妈,让他们几个家长找时间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啊?我们年龄都还不够呢。”她欢快地笑着。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山上的登胜塔下,俞俪和周砺刚都没有跟着上来,山上也没有其他人。塔身最近做过修缮,墙体的裂痕中有水泥填补过的痕迹,四周的地面上也铺了红砖块。塔门新换了两扇红漆的木门,挂着一把大锁。
站在山边,可以看到一大半的桑里县城,大片低矮暗淡的建筑,上空弥漫着早晨的雾气。似乎是个阴天,没看见太阳升起,天边满是蓝灰色的云团。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吗?”苏筱云问。
“不知道……”我看着她。
“我担心,你会介意关峻辰也喜欢我……”
“是有一点介意。”我说实话。
“你要是介意,我从明天开始就再也不理他了。”
“那样不好吧?他毕竟是你哥的朋友。”
“那我该怎么办?不管他吗?还当他是哥哥一样?”
“不用管他就是了。”我说,“只要你喜欢的人是我就好了,不用管他。”
“我是喜欢你啊……”她脱口而出,“那我们以后就不要再提他了……”
我暗自叹息,仰望旁边的高塔,感觉沉重的塔身正在向我慢慢倾倒过来。我不想让我的感情牵扯太多纷繁复杂的问题,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和我喜欢的人谈恋爱。但是,这可能实现吗?那天离开登胜塔之后,我就更不想去那里了。
七月中旬,距离高考成绩公布的时间已不足一周,我这些天也在持续关注那个日期的临近。这天晚上,我在家里接到了姚亦淑打来的电话。
“你们明天有空吗?来我家这边玩吧。”她说。
“明天?”我握着话筒想了一下,“明天就去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送她回映云镇的那天,我给她留了我家的电话号码,但当时并没有答应她过去玩。后来听说了她的家庭情况,更是觉得不应该去给她添麻烦。
话筒里沉默片刻,又听她说:“我下午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不在家。我妈昨天才回来,我二叔的船明天正好空闲,可以带你们去水库上玩。”
“我和他们商量一下吧。”我只好说,“过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这是公用电话。”她说,“如果你们要来,明天可以直接来……”
我先打电话给俞俪,她说只要苏筱云同意去,她就没问题。再打给周砺刚,他说要看女孩们的意见,如果俞俪不去,他也不去。
苏筱云家接电话的是苏锋,他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苏筱云,然后就把话筒撂在了一边。我听着杂音等了有一分钟,苏筱云才过来。
“你答应要去了?”她问。
“还没有,我在征询你们的意见。”
“我不去!”她语气生硬地说。
苏筱云拒绝了去映云镇,我也没有试图说服她。她的理由还是认为去别人家里不太合适,但是我觉得,她的言语之间似乎对姚亦淑有些抵触情绪。
她的这种情绪,是从莲尾村回来之后才产生的,很可能是缘于那次姚亦淑给我补过衬衣。我不知道该如何平复她,更不敢把一些其他的事情告诉她。
她不同意去,那俞俪和周砺刚也就不会去了。我回拨那个公用电话的号码,一直占线,姚亦淑也没有再打来。我整晚的睡眠很轻,始终在做一些怪梦。早晨六点,我起床推了自行车出门,出门前看了一眼日历——七月二十日。
时间很早,清晨的县城街道上,连一辆汽车都看不到。我慢慢骑着车,沿途只遇到了几个早起的环卫工人。一阵阵扫帚摩擦路面的刺啦刺啦的声响,连同清凉的晨风一起吹拂过来,让我的手臂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骑车往南,去映云镇的方向,前面就是西清河上的公路桥,过了桥就是城外了。我老远就看见桥头那里有三个身影,周砺刚和俞俪跨着自行车,苏筱云单手叉腰站在路边,头发被风微微吹起。我直直地朝他们骑了过去。
他们一齐冲着我笑,苏筱云笑得最是开心。她挥舞手臂,指挥我停在了她的面前。她轻快地跳了过来,用手一搂我的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我回头看看她,感觉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出发!去映云镇!”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