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周砺刚的旅行包里翻了半天,终于从夹层里找到了一盒晕车药。我拿了一瓶矿泉水,顺便拿了几袋花生瓜子话梅的零食,分给了她们几个女生。
苏筱云看着我手上的药和水,仍旧是摇了摇头。
“把药吃了吧,吃了就不晕了。”我劝她。
她还是摇头,一只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来推我。
“她不想吃的话,就别让她吃了。”俞俪在我身后说,“晕车药一般都要提前吃,现在路上吃效果不好,并且也快到了,就让她忍着吧。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出来找罪受的,你也不用守在她旁边,当心她吐你一身……”
听着俞俪说话,苏筱云对我使劲点了点头,额前的发丝随着车子的行进不停地摇晃。我看她面色苍白,但是目光却那般坚定,突然感觉好一阵心疼。
傍晚时分,晚霞映红。车子驶过一座古朴的小石桥,前面出现了一座村庄的轮廓,我们抵达了这次出游的目的地:莲尾村。宋绣的家就在村口,村里有一条平整的土路连接着公路,我们把车子直接开到了她家的院墙外面。
这是一户普通的农家院落,土坯院墙不高,缺损的地方用红砖做了修补。院里三五间正房,东西两面的院墙边搭着油毡棚子,东边是灶台厨房,西边用来堆放杂物。院里有一小块菜地,种着豆角、黄瓜、茄子和西红柿。
宋绣的爸妈已经在给我们准备晚饭,我们进屋先把东西放下,然后出去想帮着做点事。宋妈妈坚持不让我们帮忙,最后只答应让宋绣和俞俪打打下手。我们其他人就在院子里或坐或站,陪宋爸爸聊天,看着夕阳落山。
晚饭是小米粥和烙饼,还有几样小菜。金黄色的小米粥盛在白瓷碗里,大张焦黄的烙饼切成了三角状,上面还有隐约的油光和葱绿。黄白的豆芽,酱紫的茄子,艳红的番茄……这些盘盘碗碗摆在一起,简直就像一桌子的艺术品。
饭桌直接摆在了院子里,乡村夜间的气温似乎比城镇里要凉爽许多。头顶星光灿烂,耳边虫声吟鸣,我们坐着小板凳围坐在一起吃饭,无比舒畅。
苏筱云的状态恢复了许多,晚饭喝了一碗粥,也吃了几块饼。饭后和我们一同坐在院子里,听宋爸爸讲农村里流传的奇闻异事,不时还大笑几声。
宋爸爸给我们讲述莲尾村名称的由来。传说很久以前村子四周有水环绕,水中长满了莲花,那时候的村名叫“莲围”。
后来村子里有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因为一件琐事吵架,妻子愤然离家,投水自尽。丈夫追悔莫及,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找寻妻子的遗体,却一直没能找到。于是他就在一个深夜,独自绝望地沉入了水中。
在那之后,村子里的莲花便逐日枯萎凋谢,第二年仅仅开了一朵并蒂莲,随后就在此地绝迹了。此后,村子的名称便改换了一个字,叫做了“莲尾”。
宋爸爸的故事讲完,场面有些沉默。几个女孩都安静地坐着,似乎很受触动。
“这个故事挺凄惨的。”苏筱云托着下巴说。
“结局还算浪漫吧?”我说我的感想,“就像梁祝化蝶一样,两个人一起变成了莲花,并且还留下了一个传说。”
“传说都是假的,事实就是两个人都死了。”她说。
宋爸爸笑着说:“故事都是老人们一辈辈流传下来的,我们后人谁也不知道真假,但是知道是用来讲道理的。你们年轻人读书多,我就不啰嗦了。”
“伯伯,你太谦虚了。”俞俪笑着说,“你没发现,你讲的故事都把我们听入迷了吗?我们还想听,大家说是不是?”
我们随声响应,一起鼓掌让宋爸爸再讲一个。他坚决地摆了摆手,说他知道的故事不多,明天让村里最会讲故事的小伙子给我们当向导,带我们去爬山,到时候路上可以听他讲个够。他说我们白天赶路累了,想让我们早点休息。
时间还早,我们都说不困。宋绣提议我们可以去看会儿电视,于是带我们去了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是宋绣哥哥去年结婚时的新房,墙上还贴着大红的双喜字。她哥哥嫂嫂婚后就去了省城打工,只在春节回来住了几天,平时都空着,但收拾得很干净。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双人床,一套组合柜,一套竹木沙发。
“哇!结婚的新房!好漂亮!”苏筱云一进门就大声感叹。
“这间房晚上让他们两个男生住。我们女生住隔壁。”宋绣说。
“新房给他们两个住?那多浪费啊?”俞俪开起了玩笑,“明明我们这儿就有一对合适的人……”
我不讲话。苏筱云走到床边,用手按了按床垫,一下坐了上去。
“这个床好舒服啊!我今晚要睡这里。”她脸颊红扑扑的说。
苏筱云这么一说,更加挑起了大家开玩笑的兴趣。周砺刚说,如果她想睡在这里,必须经过他的同意。俞俪批评他不厚道,刚去苏筱云家吃过饭,应该主动让位才对。宋绣跟着说,她是主人,让周砺刚去院子里打地铺……
他们几个坐在沙发上说笑吵闹,声音都盖过了播放的广告。姚亦淑坐在靠近柜子那边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视。今天这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包括在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简短说了几句。刚才的说笑,她更是没有参与。
我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个单人沙发,懒懒地看着床上的苏筱云。她像是有意在躲避我的目光,看看电视或看看屋顶,就是不看向我这边。
宋爸爸过来了一趟,吩咐我们不要玩到太晚。俞俪说农村的人家晚上睡觉都很早,让我们尽量小声说话,然后把电视的声音也调到了很低。院子里的蛐蛐叫声清晰地传了进来,叫声最响亮的两只,在有节奏地一唱一和。
“我觉得这个氛围,挺适合讲鬼故事的。”俞俪小声说。
“我不要听,我怕鬼。”苏筱云立刻反对。
“传说你都说是假的,竟然还相信有鬼啊?”我说。
“不一样嘛,传说里头都是讲神仙和好人,我又不怕。”
“你是认为自己不怕的就是假的,可怕的就是真的了?”
“我不和你争辩这个。”她看着我说,“难道你不怕鬼啊?”
“我不怕啊!”我坦然一笑,“我什么都不怕。”
“来,你来给她们讲一个鬼故事。”周砺刚撺掇我。
“我不听!我去睡觉了。”苏筱云站起来就走。
“别走啊!你不是要睡这边吗?”周砺刚喊她。
她甩着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确实晚了,宋绣提议休息,几个女生一同去了隔壁。周砺刚往床上一仰,很快响起了鼾声。我把灯关掉,把电视音量关到最低,又坐回了沙发上。
清净的夏夜,房门敞开,外面就是光线幽暗的院子,偶尔会有一阵凉爽舒适的微风吹拂进来。我很喜欢竹木沙发坚实的感觉,也仿佛能闻到一种竹木散发出的清香。在如此惬意的环境下,原本吵闹的虫鸣也变成了柔和的催眠曲。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我应该是靠着沙发睡着了。朦胧中看到对面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我一个挺身,猛地惊醒过来。
“你醒了?”轻轻的声音,是姚亦淑。
“你怎么在这里?”我揉着眼睛看看门外,天色还是一片漆黑,电视机已经没有了节目,屏幕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雪花点。
“你刚才说梦话了,喊得很大声。我就过来了。”她说。
“哦……是我把你们吵醒了?她们呢?”我不好意思地问。
“她们没有来,我刚好睡醒,所以听到了。”
“你回去吧,我没关系,说梦话是我的习惯了。”我说。
“你最近是不是很害怕?”她突然这样问。
“害怕?什么害怕?没有啊。”我有些疑惑不解,极力回忆刚才的梦,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梦话。
她不再问我什么,我也懒得说话,我们关上电视,默默地坐了一阵子。等到了天色渐渐转亮,我让她回房间再休息一会儿,她这才起身离开。
太阳还未升起,空气有些湿冷,四下里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公鸡啼鸣声。我找出毛巾去院子里洗脸,那里有一个水管,连着冰冷清凉的井水。
我用手掬着水洗了把脸,顺便喝了几口,感觉头脑顿时清醒了。毛巾也没有用,把手使劲甩了几下,然后站在菜地旁边,等着脸上的水风干。
周砺刚也出来了,他过来找我要了毛巾,嘟嘟囔囔地说:“你深更半夜乱吼什么啊?把我吵醒了!”
“我说梦话能吵醒你?”我笑着看他。
“声音太大了,估计隔壁都听得见。”
“你听见我喊的什么?”我问。
“我就听见一声‘火车来了!’”
“还有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