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空白的信纸,是想表达怎样的意思?是有言难讲?还是无话可说?不管哪种,结果都是沉默。苏筱云走了。她在一个夜晚来而又去,像一场雨。
我拿着信纸看了很久,除了干净平整,并无特殊之处。她或许是在临走之时想给我写几句留言,然而最终没有落笔;也或许是她根本就无心写字,只是放了一张信纸。我恍惚听到了轻轻关门的声音,转身却没有看到她的背影。
她就这样走了,走之前还细心收拾了房间。卧室里的床单铺平了,被子也叠好了,两个枕头都摆的整整齐齐。客厅里的沙发靠背和坐垫都被整理过,茶几也被擦拭过,昨晚放置过蜡烛的那个地方,隐约印着淡红色的蜡油痕迹。
我在房间里认真找寻了一番,没有发现她有留下其他东西,我把她收拾过的地方全部重新收拾了一遍,甚至没看到一根她掉落的头发。她就这样走了,像是没有来过。她肯定看清了墙上那幅我和楚灿的合影,不知道她看过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我把她穿过的那双粉色拖鞋拿去冲洗后晾干,又放回了鞋柜。
我没有送她。我早晨六点过就出门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我或许应该送送她,就像上次那样带她吃个早点,再送她去公交车站,最好给她叫辆出租车。我对她有几分担心,担心她会在陌生的地方迷路,不知道如何乘车回学校;也担心她会因此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例如说去一座高高的天桥上看车流。
应该不会。她已经千里迢迢来到重庆了,怎么还会迷路?她已经有过一次恋爱分手的经验了,怎么还会糊涂?我最担心,晚上回来时,她还在家里。
我依然难免愧疚,内心还在琢磨一些已经不可能的事。我想应该请她好好吃一顿饭,当做为她接风洗尘,也想请她爸爸妈妈一起,去一家像样的餐厅。我想应该和她细细谈几件事,问清楚她当初为什么要和我提分手,再询问她这几年经历过哪些伤心和快乐。我最想问,我的味道没了,她还可不可以接受。
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本来我们分手,就是因为我犯了很多过错,我后来也没有做对过什么,所以也没有资格去妄想复合。我们在人生的轨道上漫步,当命运的火车驶来时,我逃去了和她相反的方向。再借用她曾说过的一个比喻,就好比炉子旁边放冷了的一壶水,水已经变质了,也就没有重烧的必要了。
我再也无法面对她了,我还是应当彻底忘记她。不再关注,不再联系,把她的影响从我的生活中完全抹去,也让我自己在她的生活里完全消失。她也应该如此,我们本该如此。想要了结一段感情,必须做到果断决绝,真正意义上的一刀两断,万不可以藕断丝连。我必须狠下决心,必须做到比从前更狠心。
我删掉了手机通讯录里她的旧号码,也清除了通话记录中她的新号码,我想要隔绝掉与她相关的所有事物,以免让我联想起她。我希望这座城市足够大,好让我们别再相遇;我也希望这个世界足够大,好让我们永不相见!
九月中旬,我在公司接连处理了几起麻烦的事。
一位四十多岁打扮时髦的阿姨,委托出租房屋,竟然有一个小偷冒充了客户去看房。家里丢了东西,幸好损失不大,公司已经做了相应补偿,但她坚持索要一笔精神损失费。她说小偷翻东西的时候她就在卧室,听到动静吓坏了。
她想让公司额外赔偿她一万元,后来又自己降到了八千,她说她有很多闲功夫,可以每天都来公司烦我,还威胁我说她认得不少社会上的人。我和她在公司的接待室聊了两个小时,她给我讲了很长一段她的人生故事。我建议她把房子卖掉,可她说那是前夫留给她的,她和女儿都指望着那个房子的租金过活。
她最后只问我要了一块钱,她认可了我道歉的诚意,她说金额不重要,一元钱也有意义。我当场取出钱包,选了一张崭新的一元钱,双手递给了她。
一位三四十岁着装朴素的大哥,低价买了一套民间抵债的房屋,由于产权问题,无法顺利过户。原房主由于赌博,将房产押给了高利贷,涉及到一些不太规范的操作,眼下如果想办理过户,还需要联系原房主离异的妻子和儿子。
这位大哥是个很执拗的人,本来需要时间来处理的事,非要逼着我马上帮他解决。他在公司守候了我整整两天,我坐着办公,他在旁边看,我参加会议,他在门外等,甚至我上厕所,他都要跟着一起去。幸好他老婆很通情达理,她说买这套房子花费了他们半辈子的积蓄,请我一定要帮助他们解决好这件事。
我联系到了原房主的儿子,传真了几份所需的文件,过程相当麻烦。我最后还和那位大哥开玩笑,说欢迎他来我们公司上班,可他连句感谢都没有。
一位主要承揽装饰业务的包工头,之前负责过公司部分连锁店的装修,有几十万的尾款没有结算。他拿着一份承包合同,是和我们重庆公司第一任总经理签订的,时间早在前年。据他说这笔款拖欠很久了,我们上一任老总在的时候还有专门的负责人和他接洽,现在人员变动,他都找不到具体管事的人了。
他说给公司财务部打过电话,但财务经理说不知道,后来又去了装修过的连锁店问店长,店长也不知道。他一气之下,组织了工程队的工人们堵了我们的店门不许营业,一共涉及到七八家店,主要都在市中分公司。他是由分公司经理老韩带来总部的,老韩当时指着我给他说:这是詹经理,这事由他负责。
这位工头也四十多岁,话不多,爱抽烟,和我在会议室谈了一个多小时,才大概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明白。他说解放碑店也是他们装修的,总计费用有十多万,也没有结清。他说我们公司有管理漏洞,有些话他不方便多说。
这件事很不好处理,需要核对很多事实,我预感可能要追究一些相关人员的责任。我把事件汇报给了总经理宁弘阳,他和那位工头当面谈了一次。他说没有多少钱,重新签一份补充协议,给了就是,关键不要影响连锁店营业。
我按照宁弘阳说的方法解决了,前后花了三天时间。邓清词事后告诉我,这件事其实早就闹腾过,因为装修质量有问题,前任总经理不想给结算,宁弘阳和财务经理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工人们封店闹事,应该还会继续拖欠。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吧,迫在眉睫了才不得不办,很多人也是这样,存在懒散消极的思想,积极主动不如得过且过。我感觉我每处理一件事情都会感悟出一些人生道理。如果我能每天都有这些麻烦事,也就没空去想苏筱云了。
我周末又去学了一次车,已经预约了下旬路考,感觉没有问题。
楚灿已经有两个月没学车了,她说在峨眉山想借小舅的车来做练习,但小舅不放心借给她。梁叔叔也有一辆车,还是一辆好车,但她不敢开。她在电话里和我说,如果我考试通过了,她就会送我个礼物,具体是什么,暂时保密。
我想她应该要回来了,大学开学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天气也渐渐不那么炎热了。我这几天晚上睡地铺,后半夜如果没盖被子,会被风吹醒。我想搬回上层的卧室去睡,但又觉得一个人睡那张床有些浪费,我想坚持,等到她回来。
我们租住房子的房东联系了我,新锐年代这所房子的租期要满一年了,他问我还要不要续租,如果要续,就要涨点租金。我和他商量好了再续三个月,月租加一百。他说他还在外地工作,最近在重庆休假。我让他抽了个晚上的时间过来,重新签了一份租赁合同,也让他搬走了放在卧室里的那个木制摇篮。
九月下旬的周末有秋季车展,据报道称,将会是规模空前的一次。公司很多男同事都对汽车感兴趣,已经有不少人相约了去看。邓清词说她也想去看,我开玩笑让她不要去。我说男人们是为了看美女,她说,她去了是想看男人。
周砺刚也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车展,我说那天没空,正好预约了路考。他说展会有两天,总有一天能去,我说另一天要加班。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最近都很好,他又问我有没有和老朋友联系,我说除了他,都没有。
他说姚亦淑要出国留学去澳大利亚了,问我知不知道。我说我这边的环境太吵了,他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在街上,树上有蝉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