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过了本月的第一个周末,近几天重庆各所高校正在开学。
气温下降了一点,楚灿仍没有回来。我发短信问了她一次,她像是忘记了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应该打电话问她,但又觉得没那个必要。文字和声音可以表达同样的意思,我既然写了“我想你了”,说出来也是“我想你了”。
我周末去学车了,计划再去一次就报名考试,九月下旬有秋季车展,我也计划去了解最新的车型。我周末还去看了望江城的房子,有两个月没有打扫,房间里落了灰尘,我打电话告诉了楚灿。她说,没人住的房子,不用管。
她的日子过得舒坦,每天晚睡晚起,告诉我说最近在练瑜伽。她说,教瑜伽的那位老师有三十多岁了,身材保持的很好,看不出来生过小孩。她说,周末在家给妹妹补习了功课,小女孩太贪玩不听话,开学了也不认真上学。
我很忙,没空去猜她的心思,我每天早出晚归上下班,手上有持续做不完的工作。两人之间,凡事应当你情我愿。她要是想回来,我就去接她,她要是不想回来,那就继续在峨眉山住着。我就不信,她还能离开我一辈子。
今天应该是周二吧?我有点忙糊涂了,我办公桌上的台历忘记翻了,那一页还是上周六。不对,今天应该是周三,因为刚刚过去的那一天才是周二。
下班时间,办公区已经没几个人了。朱穆一下班就走了,邓清词比她晚走了十来分钟。我加班半小时,关掉电脑准备回家,手机来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你在忙吗?”一个女孩,说标准的普通话。
“你是哪位?”我一时间没有听出是谁,也用普通话问。
“是我……”她语言变换,是我家乡的方言。
“筱云?”我听了出来,也换了方言。
“嗯。”她低声答应。
“你来了?”
“嗯,昨天来的。”
“这是你的新号码?”
“是的,我换了新手机。”
“你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不慌不忙地说,“我在一个大圆环一样的天桥上,旁边有一个公交车站,好像是我们上次来过的地方。”
“是太虚寺吗?”我猜的十有八九。
“不知道,桥下面车很多,应该就是你说的地方吧。”
“你看看路牌呢?”我替她着急,怎么会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没有路牌……”她说,“我找个人问问吧。”
我拿着手机,听着她在那头找路人问话,听到了有人回答她是太虚寺。
“你说对了,是太虚寺。我们上次来过的……”她说。
“你怎么去的那里?”我问。
“我跟同学来的,他们去解放碑了。”
“哦,我们公司就在解放碑附近。”
“在那边?我还以为在这边……”
“你在那等我吧,我过去找你。”我说。
“好的,我就在桥上。”她说。
苏筱云来重庆了,她真的来了。我预计会是这几天,但没想到就是今天。她讲电话的语气很轻松,开头像是还要和我玩笑;我听电话的心情却很复杂,挂断之后也还在考虑更多。我虽然早知道她要来,但还没有准备好去见她。
我在公司楼下坐了一辆出租车,去太虚寺。我本来想坐公交车慢点过去,但又担心让她等太久。我在路上反复思考了几个问题,都不确定答案。
太虚寺,夜晚渐渐来临。我在天桥旁边下车,抬头看桥上的人影,已经显得有些模糊。这座天桥连接着好几个路口,周边的公交车站也有几个。我沿着天桥右侧的护栏走了上去,走过了一个路口,才看到了苏筱云的身影在左侧。
那肯定就是她了,穿着与上次来时一模一样的衣着。白色的长袖衬衫,牛仔裤,帆布鞋。袖子挽起半截,头发扎着马尾,背了一个浅色的书包。她趴在护栏边,单脚踩着下面的横梁,两肘撑着上面的栏杆,一动不动地翘首远望。
她没有看到我,又转头去看另一个方向,我走近时她也丝毫没有察觉。我想走到比较近的距离就开口喊她,但又犹豫着没有出声。我走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桥下的车流,她这才慢慢回过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也对她微笑。天桥旁高高矗立的路灯灯光照着她的脸庞,是暖暖的黄色。
“久等了吧?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五六点钟到的,没有等多久。”她说。
“你打电话,我还在公司。”
“从解放碑过来很近吗?”
“不太远。这边就是太虚寺。”
“嗯,我这次记住了。”
“你可以在桥下等,不用爬这么高。”
“高的地方容易看到……”她离开护栏,站直了身子。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认真打量她,她却没有直视我。她像是又瘦了一点,比中学时候就更瘦了。她背着书包,亭亭玉立,浑身散发着学生的气质。
“你吃饭没有?”我问。
“没有,我不饿。”她说。
“穿着长袖不热吗?”
“不热,心静自然凉。”
“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爸我妈也来了。”
桥下传来一串汽车的鸣笛,我扭头去看,那边的路口有些拥堵。她也扭头去看,额前那一绺长长的刘海本来搭在耳后,此时随着摆动垂落了下来。
“我们到桥下去吧。”我说。
“哦,好。”她看了一眼护栏,像是有点恋恋不舍。
我看了看方向,她跟着我转身,一起往我刚才下车的路口走去。
“上海也有这样的天桥吧?”我问。
“好像没有,我没见过。”她说。
“这里是个交通转盘。”
“嗯,一共有五个路口。”
“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就是在等你。”
“我会来的。”
“你要是不来,我可能会跳下去。”
“不至于吧?”我不由一惊。
“我是说可能会……”她看着我笑。
我们一起走下天桥,我发现她走路喜欢稍稍靠左,一路走在我的左侧。下楼梯时也是走在靠中间的位置,同样有人也从中间往上走,就得给她让路。
她明显比上次来时活跃多了,不仅讲话多了,而且还会问些问题。她问重庆话里说的“孩子”是什么,我说那个词只是发音相似,真正的意思不是指小孩,是指鞋子。她又问孩子应该怎么说,我说重庆人喊孩子是“娃儿”。她举一反三,列举了一大堆相关的词汇出来,把几句简单的重庆话说的有模有样。
我还没吃晚饭,肚子感觉饿了,我带她去了天桥附近的一家面馆,旁边不远也有个公交车站。我要了一碗杂酱面,她只点了一份小汤圆,她说她不饿,点份汤圆只是为了尝尝味道。我们坐了面馆门口的一张小桌子,相对而坐。
“你们养的那只猫怎么样了?”我问她。
“你说‘汤圆’啊?”她一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圆。
“是啊,汤圆。”我一边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面条。
“留给亦淑养了,她带回宿舍去了,她们宿舍的人都很喜欢。”
“她也还好吧?”
“很好啊,她在准备出国留学。”
“出国?去哪里?”
“应该是澳洲。她雅思考过了,导师也给了推荐,只差一点手续。”
“那挺好的,出国深造也能长些见识。”
“她自己还不太想出去,我劝过她。”
“有机会还是出去好。她交男朋友了吗?”
“没有。本来有人追的,因为要出国,就没答应。”
“她大概什么时候走?”
“可能年底,不会超过春节。”
“那她走了,猫怎么办?”
“再送给别人养啊。猫不认主人,谁给吃的就跟谁。”
“你那份汤圆不够吃吧?”我问。
“是有点少,我想吃点面条。”她说。
我想给她重新点一份面条,她却坚持说不用,她只吃一点点。我碗里还有没动过的部分,她另外拿了一双筷子,从我的碗边挑起了一根长长的面条。她又拿了勺子去接,慢慢地把整根面条先放进了勺子,然后才送到了嘴边。
她说这里的面条不够筋道,太细太软,不如我们家乡的手工面条好。我问她辣不辣,她额头微微出汗,却说不辣。我问她还要不要吃,她拿了筷子凑过来又夹了一根。我默默地看着她认真的吃相,自己却感觉吃不下这碗面了。
我剩了小半碗面条,这不是我正常的食量。苏筱云也只吃了两根面条,她说不好吃。我们离开面馆,走去附近的街道上散步,我问她想去哪些地方,她说哪里都不想去。她问我,路旁这些掉落枯黄叶子的是什么树,我说是黄桷。
我们并肩走着,她仍是走在我的左侧。我后来问她是不是走累了,她点了点头。我说找个地方休息,她没有问去哪里,一声不响地跟着我。
我在路边叫了出租车。
我要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