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刚过夏至,这个节气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习俗。根据中学时期掌握的地理知识,接来下的日子将会白昼变短,黑夜变长,直到冬至。
公司几天前通告了我的总经理助理任命,此外还印制了新名片,更换了新工牌。这些琐事都是由人力资源部负责的,我为此又请邓清词吃了顿午饭。
邓清词又给我透露消息,她说宁弘阳月底回上海三天,应该就是去和何琪领证结婚。他让邓清词帮忙预订了两个人的机票,自掏腰包付了一半费用。
我心想如果他们举办婚礼,那我必须到场祝贺。邓清词说,就算在上海办过了,回来重庆也还得办。我们商量了一下礼金该给多少,认为该给双份。
我的新职务分管了三个部门,级别由中层升到了高层,薪酬待遇也有对应的提升。我对客户服务部的事务早已烂熟于胸,但对于权证贷款部和企业策划部的很多事务还需要梳理。权证部的对外关系一直不够流畅,企划部的职能作用没有充分发挥,这都是将来的工作重点,我的日程已经排满到了七月。
楚灿知道我升了职,很是为我高兴,夏至那天,特意在家为我煮了面条。她还说要去外面吃饭庆祝,我也想陪她喝酒放松,只可惜最近难有闲暇。
她决定了月底要辞职,我没有再劝她什么。我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当是放个长长的暑假,之后无论她是想再找工作还是想留在家里,我都随她。她说公司的主管挽留她了,但是说的话还不如售楼部的保洁阿姨诚恳。
她爸爸和青姐在重庆待了两三天,据说找到了门店,也准备在解放碑的商场里开设专柜。我认为她完全可以重新去她爸爸的公司上班,只是还没有和她当面提过。她在父亲节那晚吃饭的时候说过要回趟峨眉山,也没有和我单独讲过。我觉得有些话需要找时机说,就比如我还没有告诉楚灿,她说过梦话。
六月的第四个周六,我和邓清词上午去参加了一场校园招聘会。地点在我的大学母校,会场在学校的新教学区。一家企业占用一间教室,规模形式和我去年参加过的那场非常相似,只不过我去年是应聘者,而今年是面试官。
再过几天就是大学毕业的日期了,按理说大多数应届生都应该有了去向,但是现场拿简历来的人还是很多。我们一上午收了四五百份简历,重庆各所高校的学生都有,人力资源部的女孩们每人拎了个手提袋,里面装的满满的。
中午有招聘会的主办方宴请参会的单位吃饭,我在酒席上见到了几位以前学校的老师。我还认得他们,但他们都不认识我,我借敬酒的机会给每位老师都递了名片,还和其中一位聊了几句,告诉了他我是他们学校的毕业生。
邓清词和我一道去了应酬,也喝了不少酒。她和我开玩笑,说希望我把她们部门也一并管了,这样以后凡是有类似的饭局,就都可以拖着我来挡酒。我问她对我去年参加招聘有没有印象,她说记得那是五月,她问我要过简历。
我下午回到公司,先去休息室睡了一觉,邓清词三点准时来叫醒了我。我起来后去更衣间换了一件干净衬衣,但还是能闻见身上有股臭烘烘的酒味。
我下午四点召集权证部开会,解决了几个过户贷款的疑难杂件,六点又和企划部研讨月底的宣传活动。七点过才闲了下来,随后接到了武韬的电话。
“兄弟,你下班了没?要不要过来喝酒?”他语调散漫。
“喝酒?可以啊。”我疑心他又出了什么事。
“那你来我住的地方吧。”他说。
“好。”我看下时间,“我八点钟到。”
我不知道武韬为什么突然喊我喝酒,我给楚灿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小静的消息。她说,她和小静好多天没有联系了,上次聊天听她说恢复得不错。我说我去看下情况,让她自己回家,又去更衣间换了一件下班穿的衬衣。
晚上八点过,我打车赶到了武韬家,或许说“住的地方”更为合适。房门关着,敲门也没有反应。门外楼梯上,通向楼顶的那扇木门开着,从那里照出一片灯光,也传来人声说笑。我往上走了几步台阶,听到了一声狗叫。
楼顶原本的那片水泥空地上摆了桌椅,挂了电灯。武韬穿着短裤拖鞋,悠闲自在地坐在一张白色的塑料靠椅里,手中晃悠着一个啤酒瓶。他看见我便站了起来,桌子另一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打赤膊的人,却是周砺刚。
“哎哟,来了!过来坐。”武韬提了把椅子给我。
桌上摆着几个袋子,是鸭脖鸡脚以及水煮花生一类的下酒菜。地上放着一筐啤酒,旁边挨着两个空瓶。周砺刚从筐里拿了一瓶,用起子打开递给了我。
“你怎么也来了?”我问周砺刚。
“是我喊他来的。”武韬给我们递烟,“我把店关了,他带了同学没找到地方吃饭,算我欠他一顿酒。”
“可别这么说,没什么欠不欠的。”周砺刚说,“喝酒这种好事,尽管喊我就是了。我以后留在重庆了,你们有什么好事,都别忘了我。”
“行啊,兄弟。”武韬笑着说,“你有好事也别忘了我们。”
夏天夜晚的楼顶,并不显得有多凉爽。有几个人在我们不远处的雨棚下面打麻将,旁边还吹着电风扇。小狗“煎饺”从黑暗中溜达了回来,吐着舌头。
“小静没在家?”我问武韬。
“她回老家了,今天刚走。”他把狗叫到了身旁。
“她没什么事了吧?”我主要想问身体状况。
“没事了。收拾东西走的,也不会回来了。”他拿起酒瓶灌了一口,“我把店转让出去了,今年的账也付给她了。她再有事,也不关我事。”
他这话说的有些绝情,我听完也喝了口酒,周砺刚在一旁啃着鸭脖子。
“兄弟,听说你升职了,还没祝贺你呢。”武韬对我说。
“用不着祝贺,就是比以前更忙了,公司的职位也不值一提。”我说。
“毕业还不到一年,咱们同学做到总经理助理的,就只有你吧?”他问。
“这个我不清楚。考上公务员的那些人,应该更有前途。”我说。
“前途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周砺刚说,“是好是差,等几年再看。”
“用不着等几年,一两年就能看出势头。”武韬说,“像詹语这样的,往后发展肯定还能更好,像我这样的,也就这样了。”
“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劝他,“事情已然过了,就别看的过重了。自己调整一下,不管做什么都来得及。”
“就是,别想太多了,一醉解千愁。”周砺刚也劝他。
我陪他们喝完了一瓶啤酒,周砺刚说我来的晚,应该补一瓶。武韬说,酒尽管喝,东西尽管吃,如果不够,他打电话叫楼下的超市老板送上来。
附近打麻将的那桌人笑声不断,武韬提议我们也来斗地主。我说那就用酒下注,输了就喝。武韬下楼回了趟房间,拿上来两副扑克牌和三个杯子。
我们打牌聊天,喝酒的速度变快了许多,以一杯为一注,要是地主挨个炸弹翻倍,就是一瓶。我比较谨慎,第一把地主就让了出去。武韬比较会算牌,哪怕抓到的牌很烂,也很会虚张声势。周砺刚就比较实在,好像也喝的最多。
周砺刚去了趟厕所,武韬让他下楼自己去,说房间的门开着。我建议减少到半杯一注,他们也都同意了。武韬打了个电话,让人给我们送烧烤。
“兄弟,你要是租不到房子,就来我这里住。”武韬对周砺刚说。
“行,再过两天还找不到,就来找你。”周砺刚说。
“你去的那家旅行社,主要跑哪些线路?”我问周砺刚。
“主要是西南地区,我负责重庆周边,但是有点想跑西藏。”他说。
“西藏去不得啊。”武韬嘴角叼着烟卷,酒后的脸色已经通红,“要去的话,必须一步一叩首,从朝天门一路拜到布达拉宫……”
“不至于那样。”我笑着说,“想去的话,坐火车就去了。”
“至于,我见过磕长头的人。”他像是借酒胡说,但神情极其认真,“有些地方不能随便去,要怀有诚心,要顶礼膜拜。真的,我老婆说……”
他突然把话打住,眼神发呆,把手上的扑克牌翻过扣在了桌上。
“不好意思,我喝多了。”他抬手揉了下眼眶,掉落了一截烟灰。
“先不喝了,喝点水吧。”我把纸牌撂下,抿了一口酒。
“你们等着,我去拿水。”周砺刚起身走下楼,狗也跟了去。
我有点醉了,我转头看远方的夜景,视野中有灯光在飘动。
我再回头时,瞧见武韬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