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清词很懂得开玩笑,迅速推演了我的那句话,她说对应的一句话是:兔子不吃回头草。我让她帮忙发一则内部招聘职员的通知,她说也得请吃饭。
我和她讲情说理,我说发通知是正常工作,不应当请客贿赂。她说那就不为难我了,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得帮她给今晚的业务知识竞赛写幅标语。
这次的竞赛本就是由我们两个部门主办,策划方案一同制定,竞赛题目主要由我们部门负责,会场布置就该由她们部门负责。我说我不会写标语,让她去外面找广告打印。她说经费有限,她看过我的简历,知道我在大学担任过宣传部干事。我又说,我写的字不好。她说,究竟好不好,试试就知道……
每个周一的事务都很繁忙,我中午又没能够出去和楚灿一起吃午饭。我打电话告诉了她,让她晚上也先回家,公司有知识竞赛,结束预计得十点。我中午在办公室吃了刀削面的外卖,利用休息时间去了小会议室写标语。
邓清词也没有下楼吃饭,我去会议室,她便跟了过来。桌上放着一卷没拆封的白板纸,旁边摆着排笔板刷和一瓶红色颜料,她说都是上午才买的。
我差不多有两三年没写过标语了,平时也没练习,先在废纸上写了两个结构复杂的字找感觉,然后才准备动笔。邓清词在一旁站着观看,我说桌上要垫几张报纸免得弄脏,又说需要一把剪刀来裁纸,她任我指挥,跑来跑去。
“还需要什么吗?”她又过来问。
“这罐颜料太稠了,得配点水。”我摇晃着瓶底的沉积。
“哦,那我去打水。”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要多少?”
“半杯就够了。等会儿你离我远点,小心沾到身上。”我说。
我等她把水送来,调好颜料,裁好纸张,又把纸叠出了四方的格式。她站在会议桌的对面看着,夸赞我的这套程序很规范,一看就是个会写字的人。
我问她要写什么内容,她说先写个“业务知识竞赛”的标题,再把公司那句关于挑战和创新的口号也写上。我说那个口号太老套,最好写个有新意的。她便让我帮她想,还说可以把我们上午开玩笑说过的那两句话写起来。
“那个内容不行,挂在公司里不合适。”我知道她又在和我玩笑。
“但是很对称啊,细想也挺有意思。”她笑着说。
“原话就很有意思。”我一边写起了“业”字。
“好马不吃回头草,那要是吃了回头草,就是坏马了?”她起个话题。
“那不一定,马的好坏和吃不吃回头草没有必然关系。”我随口说,“评判一匹马,还是要看它的动物特性,跑的快就是好马。”
“你不要联系真马啊,我们只谈论这句话的喻意。”
“喻意有好几种,做事勇往直前,也能这么说。”
“那就只说感情方面,分手之后又想复合的那种。”
“那更复杂了,人既不是草也不是马,旧情重燃也不见得就是坏人。”
“我觉得这句话就是那些不想回头的人说给自己听的。”她背着手,慢慢挪步到了门边,“人都会考虑回头的,宁死不回头,是碍于面子。”
“也不一定是面子原因。如果现任的确比前任好,也不会回头的。”
“那要是没有现任呢?比如像我这样的。”她靠在了门上。
“怎么?你考虑过回头?”我刚写完了“务”字。
“我没有啊,我才不会呢。就算前任来找我,我也会让他滚!”
“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有很多,回不回头全在于自己的决定。”我继续写字,“其实很多人都把自己想成是马,把对方看作是草,但是对方也会这么想。结果给旁人看来,就是两匹马分道扬镳了,再回头想找,就很难找到。”
“是男人们喜欢把自己想象成马,然后把女人们视为小草。他们觉得可以随便啃随便踩,走过了还可以回转来吃几口。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她问。
“好像是这样,这句话好像说男人的时候多些。”我说。
有人敲门,市场部的经理探头进来说想开个部门小会。邓清词让他们去大会议室,随后又把门关好,过来帮我把刚写好的“知”字摆到了一旁晾着。
她说,感觉我们可以在公司里组织一场辩论赛。我说房地产公司没必要组织那种比赛,但可以设想让员工和客户各组一个队,让他们辩论房价问题。
“那种场面肯定很有意思,我觉得你的想法越来越多了。”她说。
“你的想法也不少,你以前参加过辩论赛吧?”我问。
“我没有。不过,我那个前任,他当选过学校的最佳辩手。你呢?”
“我也没参加过,我以前都是去给辩论赛布置会场。”
“我觉得你可以参加啊,讲道理一套一套的。”
“我只跟熟悉的人话多,要是面对陌生人,就懒得说这么多。”
“我好像也是这样……”她接过去了那张刚写好的“识”。
颜料瓶的开口有点小,蘸笔不太方便。我说如果下次再写,最好找个盘子放颜料。我又让她离我远点,她说我的手臂沾上颜料了,递给我一块湿纸巾。
“另一句话也有意思,兔子不吃窝边草。如果吃了,就是坏兔子?”她问。
“不能说坏吧?只能说懒,或者说傻。”我认真想了下,“这要分家兔还是野兔。家兔窝边的草都是人喂给它的,想吃就吃,不吃就偷懒。野兔窝边的草就不能轻易吃了,要是被人发现藏身的洞口就危险了,吃了就是傻。”
“我们这些每天坐办公室的人,就像是家兔吧?”
“你应该是。”我看她一眼,“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从连锁店调上来的,说不定哪天就又派出去做业务了。”
“我也做过业务啊,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坐办公室。”
“哦,那你也是野兔。”我笑着说。
我写完“竞”,接着写“赛”。这个字的笔画有点多,用板刷写起来很不好安排结构,也怪我太久没写的缘故,写了一半,字体比例失调,只得重来。
纸张稍有些卷,我拿颜料瓶压了一角,但没注意瓶底已经沾了颜料,又白白作废了一张。重新再写,邓清词凑过来用手指帮我按住了纸张的上端两角。
“像我们老大这种,就是吃窝边草吧?”她小声对我说。
“应该算吧。”我尽量全神贯注地写字。
“你见过吃回头草的吗?”她问。
“没有,应该比较少见吧?”
“我见过。我见过吃了几天又走了的,还见过那种来回来去吃的……”
“还有那样的人?那种人恐怕是疯子吧?”
“我觉得啊,那种人是分不清自己是马还是兔子。”她说。
六个字的标题写完,我又写了十个字的标语,内容是随便凑的两句话,那些类似口号的词,可以一想一大堆。邓清词一直陪着我,她说下午不太忙。
标语写完,我去卫生间洗手,回来她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又跟她去看了下大会议室的会场,建议她把标题用双面胶粘墙上,标语找绳子挂起来。我说等晚上再来帮她布置,又问她需不需要画张海报贴出去,她笑着说那个就免了。
知识竞赛是晚上七点,我下午五点找了何琪最后核对一遍竞赛用的题目。我们也去了小会议室,虚掩了门,房间里还有遗留的颜料气味。题目没有问题,我顺便又问了她这周的培训计划,她说已经做好了PPT,回头传给我看。
“好,那就这样吧。”我起身要走。
“店长……”她小声喊我,显然有事。
“怎么?”我重新坐下,心中也猜出了几分她可能要说什么。
“我,我后天要辞职了。”她果然说。
“哦,有什么计划吗?”我问。
“暂时还没有,月底要去趟上海。”
“那挺好的,上海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也好。”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她问。
“我知道啊。”我冲她微笑。
“我知道瞒不过你,但是也没好意思告诉你。”
“过程当中没必要说的,有了结果就好。”
她手上还拿着钢笔和笔记本,微微点了下头。
“杜雪铠的电话打不通了。”她说。
“他应该是换号码了,我也打不通。”
“他的聊天空间也不更新了,我给他留言也不回。”
“应该是工作忙吧,我也留言了,他也没回我。”
“还说跟我们是好朋友呢,这下又装消失了。”
“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出现了。”
“你如果见到他,就替我骂他一顿。”
“你想骂他什么?”我问。
“骂他懒。”她说。
周一晚上的知识竞赛很顺利,市中分公司的代表队获得了第一名。
周三那天,何琪辞职了。她的聊天空间里新添了一张照片,背景是冬日里的解放碑,有阳光一抹,她笑容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