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云要来重庆了,这件事是真的。我没有回她短信,隔天问了周砺刚,得知她今年的考研成绩很好,远超了国家线,也收到了学校的复试通知。
我没有回复她,因为实在想不出合理的内容。我不能说好吧等她来,也不想询问她什么,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不语。过年在家的时候,我听俞俪说她在自我封闭,朋友们都没有敢把我的情况告诉过她,这或许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我们分手已经将近四年了,必定各自都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我愿意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希望我们如果有机会见面,无需再因为感情的往事而纠结。我想我能够坦然地面对她,有一些早已发生的事,我必须得亲自告诉她了。
我还想过向姚亦淑求证这件事,但是她的聊天账号总不在线,自从过年那次离开上海,我好像就再没有和她联系过了。我没和她联系,她也没和我联系,专门为了苏筱云的事情去打扰她,我感觉不大合适。感情这些事还得靠自己,我想不起是哪位朋友说过的话了,我最近想事太多,有些睡眠不足。
我不太想面对这件事。感觉就像是多年前记忆深刻的一场噩梦又有了新的续集,只不过这一次的梦境似乎并不怎么恐怖。主角还未登场,情节尚且悬疑,我想做一名泰然自若的观众,但又不得不告诫自己,我也是主角之一。
楚灿说我这些天睡觉经常讲梦话,普通话的部分像是在和同事谈工作,重庆话的部分像是在和客户讲道理,还有我们家乡的方言,那部分她听不懂。
我应该很久没说过梦话了,因为有时候梦里说话,往往自己会觉醒。楚灿早就知道我有这个毛病,她说我之前只是偶尔说一两次,最近却过于频繁了。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但是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内容的话。那些场景现实的梦,我都是当天即忘,那些情节荒诞的梦,却令我久久担忧。
楚灿说我有点影响她休息了,这两天晚上睡前特意戴了一副耳塞,她说我昨天深夜里说梦话还伴随了做动作,挥胳膊蹬腿,就像是和仇人在打架。
这种情况就比较严重了,还有一定的危险性,记得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在睡梦中抡拳砸过宿舍的墙。我让楚灿离我远一点睡,担心梦里会失手。她说不怕,如果我没有抱着她,她会睡不着。我这天晚上等了她先入睡,然后轻轻移开搂她的手臂,另外盖了条毛毯,躺在了距她一米远的床榻边。
我又做梦了,梦见一片冰天雪地,我独自站在一处悬崖顶,望着眼前波浪翻滚的大海都结成了冰。寒风凛冽,像是挟带着冰屑吹到了脸上,我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温柔的笑脸。楚灿趴在我的枕边,双手湿漉漉的沾了冷水,还在捂着我的脸颊,她一见我醒来,乐得笑出了声。
“七点了,起床了。”她大声说。
我抬手去抓她的手腕,她不闪不躲,我把她的手掌拿开,感觉那上面的水已经变得温热。时间已是七点过几分,刚才的闹铃,我居然没听到。
“快起来吧,我帮你洗过脸了。”她仍是笑着。
“我又说梦话了吗?”我先问了这个,一边起身穿衣。
“我不知道,我没听见。”她帮我叠起了被子,“我半夜醒了一次,伸手没摸到你,还以为你跑出去梦游了,结果开灯一看,你都快掉地上了。”
“哦,那你救了我一次?”我发现我睡的位置来到了中间。
“是啊,我把你拖过来的,那样你都没醒。刚才叫了你几声,你也没醒。”
“你叫的我什么?”我故意问。
“叫你名字啊,你还想让我叫你什么?”她绕着说。
我确信只是在起床之前做了那一个梦,所以昨晚才睡得很沉。楚灿继续收拾着床铺,她说我的枕套上有掉落的头发。我自己看了一下,的确有好几根我的短发,还有她的一根柔长纤细的头发,光泽暗淡,保留着染过的锈色。
“做梦太多容易掉头发的。”她说。
“还有这种说法?”我似乎是头次听说。
“有啊,是峨眉山的老师傅说的。他还说梦醒了最好就忘掉,否则掉了的头发就长不出来了。”
“那位老师傅是个和尚吧?他是在以身说法?”我笑着问。
她不接话,跪在床榻边拉展着有浪花图案的被单,自顾抿着嘴笑。
“做梦多了掉不掉胡子?”我又问。
“哎呀,你无聊,快去刮胡子吧……”她走过来推我。
早晨的天色很暗淡,我把窗帘拉开,凭经验判断今天可能会下雨。我去卫生间洗漱,楚灿还在对镜梳妆,我在她旁边剃须,两人的身影都在镜子里。
“我要是剪个短头发,你说好不好看?”她问我。
“长发就挺好。”我说。
“太长了好麻烦,每天打理都要浪费好多时间。”
“哦,那稍微短一点也行,肯定也好看。”
她用手把头发挽到了肩膀的位置,问我留这个长度的发型可不可以。我说有点短,会显得很成熟,我们公司有一位怀孕了的女同事就是这种齐肩发。
“那我也等怀孕了再剪吧。”她说。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等以后再剪短。”她把头发放了下来。
“以后也不用剪。”我注视着镜子里的她,“小孩我来带就行了,哄睡觉换尿布我都会,除了不会喂奶……”
“哎呀,你无聊,快去换鞋出门吧……”她对着镜子笑。
我最近非常喜欢和楚灿开玩笑,有些话其实也不算玩笑,只是含有能让她会心一笑的成分。她也会偶尔说一两句类似的话,但多数时候是说我无聊。
二人世界的相处,并不需要时时处处都保持完全一致的习惯和看法。有的时候,一个人觉得有趣,一个人责怪无聊,也是一种难得的默契。
这个周末,我和楚灿又去学车,中午请教练吃了一顿火锅。他表扬我们两个的悟性都很高,按照这种进度,五一过后就可以开始学习科目三了。
我们还去了一趟武韬家,小狗“水饺”最近正在换毛,身上脱毛的样子很是难看。它原本是一条小白狗,但是新长出来的毛色偏黄。小静说,这条狗的确不是纯种的土狗;武韬说,今后可能要给它换个名字了,叫“煎饺”。
四月十二日,一个从早到晚的阴天。
公司下午开中层会,宁弘阳亲自主持,集体研究一个尾盘代理项目的开盘计划。楚灿今天下班很早,五点过就给我发了短信,说她回家买菜去了,晚上要炖猪心莲子汤。我回复她说公司有会,估计要很晚,让她晚饭不要等我。
七点的时候,我到了苏筱云的短信。
“我到重庆了。”
我没有回,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继续听市场部的策划方案。
八点的时候,她又发来一条。
“你在忙吗?”
我没有回,把手机揣回了衣兜,开始和分公司经理讨论销售合同。
九点的时候,我掏出手机一看,又有她的一条短信。
“我到朝天门了,天很黑。”
她真的来了!我坐着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吸入的空气郁积成了一团,就如是睡梦中把双手压在了胸口。两个人分手数年之后又将再见,甚至有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无论选择去或者不去,对于我和她来说,都会是一次考验。
“我还在开会。”我给她回复说。
九点半会议结束,我给楚灿打了电话,我说要加班,可能得到半夜。她说汤已经炖好了,她晚饭也吃过了,外面在下小雨,我回家记得打伞。
没有加班,我打车去了朝天门。雨势很小,带了的那把黑伞也没有撑开。出租车停在了朝天门广场的入口处,我下车一眼就看到了苏筱云的背影。
她站在广场边上,正在和一个手牵小孩的男人说话。扎着一个不长不短的马尾,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牛仔裤,帆布鞋。袖子挽起,两手空空。
我向她走近了几步,然后站住。她很快发现了我,从容淡定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小声和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随后朝我走了过来。我忽然一阵紧张,不敢细看她的面容,她也没有看我,走过来时一直低头看着地面。
“那个人是谁?”我先问。
“不认识。”她小声说。
“陌生人不要理。”
“我知道,我在逗小孩。”
“等很久了?吃饭没有?”我又问。
她摇了摇头,额前的一绺刘海也微微晃动。
“你穿这样不冷吗?”
“还好。”她稍稍耸肩,用手抚了抚衣袖。
“你来朝天门做什么?”
“你信里写过,我想来看看。”
“你一个人来的?”
她点了下头,但还是没有正眼看我。
“跟我走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