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比重庆的早晨来的要早,但是阴冷的天气似乎难分高下。
邓清词昨晚对我发了一通牢骚,关于总经理的那部分内容,我不能够对外透露。她愿意对我倾诉苦衷,显然是把我当成了足以信任的朋友,我绝不会辜负朋友,我也希望她调整好心态,在繁琐的工作中保持坚韧与乐观。
杜雪铠大概凌晨两三点才回来,我早上问了他打牌输赢如何,他说好像输了几百,记不清了。我当然不会刨根究底去问他真正做了什么,同事朋友之间理应保有隐私,我也懒得管他人闲事,只不过提醒他一句,以后少打牌。
早餐的时候,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所有人的精神状态,大多数都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也有点不太舒服,就像是在倒时差。事实上,重庆与上海也确实处于不同的时区,一小时的差异可能就会带来六十分的影响。
早餐在酒店的餐厅,品种很多。我按照习惯喝了一碗白米粥,还吃了一笼汤汁鲜嫩的灌汤包和一个麻辣味的手抓饼。邓清词的早餐只吃了一半,就开始忙着接打电话联系行程,我见她此时已是和颜悦色,又对她多了一分钦佩。
上午八点,我们重庆公司一行人到了集团总部参观。一栋十多层的楼房,年代也不算新,房产经纪公司,地产开发公司以及物业管理公司的总部都在其中办公。总部的人力资源经理组织了我们座谈,也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她给我们在会议室里准备了水果零食,轻松愉快的氛围像是一场新春茶话会。
下午,我们乘车去了青浦区,参观地产公司开发的楼盘项目。这是一处发展已经很成熟的大型生活社区,建筑以小高层住宅为主,还有一小部分别墅。环境绿化很好,设计打造了湖泊溪流的景观。我们看了样板房,又和地产公司的同事交流了项目销售方面的经验,学习了几个营销案例,获益匪浅。
晚上,上海公司做东,在一家海鲜酒楼宴请我们这批重庆客人。上海公司的老总亲自到场,说是把手下酒量好的员工全部带来了,要和我们总经理比拼个高低。我们纷纷表示应战,老韩更是站起来扬言说重庆崽儿喝酒不得怕。于是开席还不到十分钟,我就已经数着喝了十杯啤酒,却只吃了两个大虾。
蒸扇贝的味道极好,尤其是上面的粉丝鲜香入味;海参蒸蛋里的海参黑黑的有点瘆人,但是鸡蛋还是滑嫩爽口;酱爆鱿鱼须和香炸梭子蟹都很不错,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吃那盘几乎没人去动的凉拌海鱼皮。酒劲有点上头了,嘴巴的咀嚼变得有些机械,鱼皮脆脆的口感,就像是在咬碎自己的舌头。
邓清词和我不在一桌,但是座位距离不远。我听见我们总经理几次催促她去给上海的同事敬酒,我看见她被上海的老总揽着肩膀,连喝了三杯。
我给楚灿发了短信,告诉她我在应付酒局,估计要很晚才回酒店,等回去了给她打电话。她回复说,她在家里看电影,让我少喝一点。
晚上十点过,我们散席返回酒店。酒桌上的战况比较惨烈,双方各倒下了三四员大将,两位老总在告别的时候握手言和,相约来年再战。
老韩醉的人事不省,被两个状态还行的同事搀扶着。杜雪铠中途去厕所吐了两次,酒吐光了,自己能走。我属于半醉,只是惋惜没多吃那条鲈鱼。
我回去先给楚灿打了电话,仍旧是简单聊了今天的经历。她对海鲜大餐很感兴趣,她说去年跟着爸爸到东南沿海的城市跑业务时,几乎每天都吃海鲜。她说她喜欢吃带鱼,因为很好去刺,我说我也喜欢。她说很多海鲜都是很有营养的补品,不过不能多吃,我说我知道,今晚只吃了个小海参,没有吃牡蛎……
杜雪铠一回来就上床睡了,连澡都没洗,房间里有一股难闻的酒味。我给楚灿打完电话,将近十一点半,感觉头还在痛,于是出门去透个气醒下酒。
从房间出来,走楼梯到酒店大堂,我先在门外抽了根烟,然后散步去了外面种着梧桐树的街道。路灯明亮,行人来往,附近的居民楼上还有一大半的窗户发着光,稍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上海,是座资格更老的不夜城。
我想起了桑里,我们家曾住过的单位大院,以前那边的街道两旁也种着高大的梧桐,但是后来县城改造,都给铲除了。我记得梧桐夏天七月会开花,秋天十月会结子,白色的花朵很清香,青色的果实却有股怪臭。我还记得梧桐的树干上很容易刻字,有人会去刻名字,今年刻上去的,明年就会升高一截。
还有两天就能回家了,我其实有点想家,想回去看望父母。我也想念那个小县城,我不嫌弃它发展缓慢,我希望它变回从前,有梧桐,也有丁香。
回去酒店,我在大堂遇到了邓清词。她肩挎着背包急匆匆地往外走,脸上的表情很是不高兴。她没看到我,我喊了她一声,她才站住回头。
“你去哪里?又出什么事了?”我连着问。
“没出事。”她说,“他们喝醉了,有两个吐的厉害,现在喊饿,我出去给他们买点吃的。老韩胃疼,还得帮他买点胃药。”
“你自己没事吧?”我看她面色如常。
“我没事,我吃了解酒药。”她微笑一下。
“那好,我陪你去吧。”我说。
梧桐树街道的另一头有家通宵营业的小超市,再往前走过一个公交车站,有一个还没关门的药房。我陪着邓清词买好了所需的东西,慢慢往回走。
我说她太过于好心了,连这些事都要帮别人办。她说没办法,她名义上是这次的领队,大事小情都得照顾。她说她也是第一次来上海,很想去南京路,就看明晚能不能有时间。她说春节想去香港,去尖沙咀看看重庆大厦。
“重庆大厦?就是《重庆森林》的场景地吧?”我问。
“是啊,那个地方很出名,有很多游客会去。”她说,“也有不少人,是因为看过了电影才想去的。”
“那栋楼看起来很破,治安也不好。”
“我只是去看看,又不进去住。我有个姐姐,她也想去。”
“那部电影好像有点难懂。”我回忆昨天看过的剧情。
“文艺片嘛,都要拍的很深奥,需要多看几遍。理解能力不同,能看懂的层次也不同,比如我姐,她就只喜欢看梁朝伟长的帅。”
“你看了几遍?”我笑着问。
“好像三遍,飞机上是第三遍。”
“你看懂了吗?”
“没有,要失恋过的人才能看懂。”她快步走着说。
二月六日,我们今天要在上海当地的连锁店交流学习,体验一天的店员生活。邓清词说,下午五点以后就放假了,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晚上还住这家酒店,要回重庆的人,明天又是早航班。我不回重庆,我拿到了回省城的火车票。
我被分派去了枫林路的一家店,临近放假,店里只有两个人值班,也几乎没有进店客户。我们简单聊了下业务方面的问题,剩余的时间就是聊天。有个女孩刚巧是重庆万州人,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去找工作,她说想留在上海。
中午在店里一起吃外卖,下午我跟着他们去看了两套出售的房屋,都是新建的高层。一座城市的特色,可以通过建筑物来体现,就比如上海的老弄堂和重庆的吊脚楼。很可惜的是,这些地方都在逐渐减少。如果只看那些新修的楼房,而不是看到一些特征鲜明的地标性建筑,往往很难辨认出是哪座城市。
我下午看房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错觉,盯着墙角看了一会儿,感觉像是之前去过那套房子一样。我想应该是空间的缘故,空间越小,感官越容易受限。为了证实我来的地方确实是上海,我想我应该到处逛逛,多看一些地方。
傍晚五点,下班放假。我从连锁店走的时候,和他们说了再见,也说了新年快乐。我给楚灿打了电话,告诉她公事办完了,明天下午回家。
“我明天也回峨眉山了。”她慢慢地说。
“好,带好行李,路上小心。”我嘱咐她。
“我今天逛街了,给我妈买了条围巾。”
“好,你回去给她问好。”
“你不会突然回重庆来吓我一跳吧?”她玩笑似地问。
“不会的……”我握着手机一笑,听她沉默了几秒。
“我今天看电影了,就是你前天说的那部。”
“那个片子不好看。”
“但是我看懂了。”她说。
华灯初上,夜晚悄来。我和楚灿讲完了电话,我最后让她去吃饭,她说不饿,刚吃了一个芒果罐头。我站在上海陌生的街道边,招了辆出租车。
“去外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