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色未亮,难测今日阴晴。我事先没有关注天气预报,独自坐了出租车赶往江北机场,感觉有一点心神不宁。车窗外一片灰色,江水绕过的城市笼罩着愁云惨雾,经过嘉陵江大桥时,缠缠绵绵的小雨落了下来。
时间不到七点半,候机大厅已经有不少同事到了,邓清词在忙前忙后,招呼大家换登机牌和办理行李托运。我托运了旅行箱,随身还带了个背包,和几位新认识的市南市北的店长聚在大厅门口抽了根烟,然后把身上的一次性打火机丢进了垃圾桶。杜雪铠走过来说,这个烂天气,飞机怕是要延误哦。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以前有过期待,但没想到是和这么多人同行。邓清词又在提醒大家没吃早餐的吃点东西,她拿了一大袋蛋黄派给我们分发,我也拿了一块。过安检和登机都很顺利,找到座位后,我给楚灿发了短信。我说,我在等待起飞了,降落了再给她打电话。她回复说,好的,请系好安全带。
起飞的时候,机身略有些颠簸,不知是发动机还是气流发出的轰鸣声响,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耳膜能感受到一种压力,像是在乘坐高速电梯。我学着邻座的邓清词的样子,用手指按住耳朵,张开了一点嘴巴。
感觉飞机的速度越来越快,也感觉身体有凌空往上的趋势,猛然一个大的震动,噪声随之就变小了许多。我把手放下去看舷窗,只见一片灰蒙蒙的颜色,没有蓝天白云,也看不见城市,就如是一块死气沉沉的水泥墙壁。
我有些失望,心想遇到雨天真是运气不好。我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是心里纷纷乱乱,就像仍然还在起飞滑行。我暗暗挣扎了许久,始终都无法入睡,只得又睁开了眼。机舱里还算安静,空姐送来了饮料,我要了一杯咖啡。邓清词在一旁戴着耳机,正在观看笔记本电脑里播放的一部电影。
影片的进度条已经快到一半,她见我醒来,便分了一个耳机给我。画面恰好是金城武在一家小店里喝可乐,接着就是他一转身撞到了短发的王菲。这个镜头有几秒定格,台词说: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对她一无所知。六个钟头之后,她喜欢了另一个男人。
然后出现了梁朝伟扮演的警察,我于是小声问邓清词片名是什么,她小声回答说是《重庆森林》。我又问是不是在重庆拍摄的,她说不是,是在香港。我还想问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随即想起以前曾经读过一本书叫《挪威的森林》。只是名称而已,并不代表故事的发生地,看过就懂了,不必多问。
我们安安静静地看着影片,等这后半部分看完,她把笔记本拿给了我让我去看前半部分。舷窗外面逐渐显现出一些蓝色,但是很快又消失了。等我在影片中又一次看见梁朝伟时,飞机上的广播刚好提示即将抵达上海。
浦东机场,也下着小雨,降落的过程似乎比起飞要简短。我很想尝试一下解开安全带,不知是否会有失重。我清晰感觉到了起落架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我认为可以很恰当地使用“砰然落地”这个词,形容飞机,也形容心脏。
我给楚灿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到上海了,这边也在落雨,幸好她昨晚还提醒我带了一把折叠伞。她说正在家里做午饭,在剩下的老鸭汤里煮了点面条。我问她是不是明天回去,她说还等两天,重庆去峨眉山很近,让我不要替她担心。我让她一个人在家注意,等晚上再打给她。她说,好的,再见。
集团总部派了专车来机场接我们,直接把我们送去了预订好的酒店。酒店是一栋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楼房,外观略显陈旧,但是内部的设施和装修都相当崭新。大门外的马路边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地址在徐汇区。
分配房间,我和杜雪铠住了一间标准间,中午吃饭,点了几道很有特色的本帮菜。总经理给我们重申了一遍开会期间的组织纪律,强调了不允许个人单独离队。邓清词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行程表,我仔细看了下时间安排。
晚上七点,员工大会召开。会场在不知道哪个区的一个剧院,二十多家异地公司都派来了员工代表,坐满了剧场上下两层。我和杜雪铠登台领了奖,“年度优秀店长”和“年度优秀员工”,每家公司各只有两个名额。我在台上讲了两句话,一句的内容是感谢公司和诸位同事,一句是口号“重庆雄起!”
十点散会,我们乘车返回酒店。有人试探着问邓清词可不可以请假,想晚上出去逛街,邓清词说她没有权力批准,让那个人自己去问总经理,大家随后便都安静了。我在车上睡了一觉,之前去会场时也睡了一觉,甚至在会场里看文艺节目表演时,也睡着了一会儿。我感觉很困,像是昨晚一夜没睡。
这家酒店的环境很安静,走廊和客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路走过去悄无声息。我回到房间,先给楚灿打了电话,和她简单聊了这天的经历。她说正在家里看电影,是一部宫崎骏导演的动画片。我说我在飞机上也看了一部电影,是王家卫导演的《重庆森林》,她说她早知道那部影片,但是没有看过。
我们大概聊了半个小时,然后互道晚安。她后面像是无意提了一句,说现在感觉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我虽然没说,但感觉一样。
杜雪铠也在房间里,我和楚灿通电话的那段时间,他先是洗了个澡,然后泡了碗面,接着收发了几条短信。他跟我说,老韩想叫他过去斗地主。
“你去吧,把房卡带上。”我说。
“你要不要一起去?”他问。
“我不去,我要睡了。”
“店长,你今天心情不好啊?”他站着没走。
“很好啊,都拿了奖了。”我朝他一笑。
“我真的感觉你心情不好,你心情好坏我们都能看出来。”他说,“我和小秘以前分析过,只要你不怎么说话,一定就是心情差了。”
“没什么不好,今天起早了,有点犯困。”我解释说。
“好吧,那你早点睡。要不要帮你叫个小姐按摩吗?”他又问。
我说不用,差点想骂他赶紧滚。他嬉皮笑脸地开门出去,又跑回来问我要走了半盒烟,我提醒他打牌仔细点,别把今晚刚到手的奖金都输没了。
收拾洗漱,睡意突然变淡了。电视里也没有可看的节目,我躺在床上呆了一会儿,然后又下地烧水泡茶。我寻思明天应该给姚亦淑去个电话,告诉她我来上海了,约她有空见个面吃个饭,这才是朋友之间应有的礼数。
我翻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发现工作以来的这半年时间,上面新增了两三百个人的名字,大部分是认识的公司同事和结识的社会人士,也有不少仅是一面之缘的客户。我逐一看过,把那些完全失去印象的名字便都删除了。
名单靠后有一个“云”字,刚看到时我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了那是苏筱云。我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存了她的手机号码,好像是前年冬天。
这个号码,我一直都没有拨打过,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使用。我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上海,更不知道她今年考研的情况如何。我心想还是应该和苏筱云联系一下,最起码询问一下她的近况,那才是作为前男友应有的风度。
快到半夜十二点,杜雪铠还没有回来。他拿走了我的烟,导致我现在想抽烟却只能喝茶,房间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接起来是邓清词。
“查寝,你们房间的人都在吧?”她问。
“都在,杜雪铠刚睡着。”我听出来她的语气没那么严肃。
“别骗我了,我知道杜雪铠跟着老韩出去玩了,你怎么没去啊?”她问。
“我打牌不行,沾钱就输。”
“打牌?哈哈哈。”她笑了起来,“他跟你说是打牌去了啊?”
“斗地主的嘛,难道不是?”
“你还真老实。也难怪,你在车上睡着了,没听见他们聊什么。”
我隐隐感觉出事情不对,也大胆猜了一下老韩和杜雪铠他们会去做什么。
“你真要查寝?”我问。
“不是啊,我才懒得管他们。现在算是下班时间,可以有私生活,要是被抓起来,问我就说不知道。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聊天可以啊,你这一天可够累的。”我顺势接话。
“我累是活该,我就是出力不讨好。帮他们做这做那,到头来还要埋怨,还要背后讲坏话,有些人真不是东西!”她有点情绪激动。
“怎么了?是今晚想请假的那个人?”我问。
“不是那个人,是我们总经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