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夏至日刚过，我感觉这两天的白昼长得令人生厌。
今晚有苏筱云的生日宴会，地点在县城东街的一家酒楼。我们几个朋友都提前做了准备，各自向班主任老师请了当天晚自习的假。晚上六点，天还亮着。我回家换了一身衬衣长裤，把生日礼物带上，就和周砺刚一起过去了。
这家酒楼有两层，大门位置的装修仿照古典牌楼。开业只有一两年，是桑里县城数一数二的请客吃饭的场所，我曾经来过这里，参加亲戚家的婚宴。
苏筱云订好的包间在一楼，我们在大堂遇见了俞俪和宋绣。包间里有一面临街的窗户，地上摆着一张气派的圆桌，罩着洁白的桌布，周围有十把椅子。墙角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是苏筱云的哥哥。
他看到我们，先招呼了一句，接着走过来掏出一包香烟，抻出来两支给我和周砺刚递烟。我推辞说不用了，周砺刚也说不用，我们都不会抽烟。
“抽烟有什么不会？不会就拿去学。”他执意递了过来。
我和周砺刚只得每人接了一支，他又拿出打火机给我们点烟，我们又只好都凑过去把烟点上。我浅浅地吸了一口，不是太呛，随后捏在了手里。
他又招呼两个女生坐下，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抽烟有什么难？”他在我们面前吞云吐雾，“那些说不会抽的人，其实都是不想抽。抽烟不会，谈恋爱会不会？还不是看个电视就学会了？”
“哥哥说的有道理。”俞俪笑着捧场，“顺便教一下我们怎么谈恋爱吧。”
“这个我教不了。”他摇了摇手，“自己找个人去实践，自然就会了。”
“谈恋爱和抽烟，有一个相同点。”我趁机卖个关子。
“什么相同点？”俞俪问。
“都要先把火点着了。”我说。
我看到屋里的几个人都勉强一笑，苏筱云哥哥的笑明显带着不屑。他把新拆开的一包香烟撂在了桌上，说让我们自己聊天，然后就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人都会抽烟？”俞俪问我们。
“没有，做个样子。”周砺刚扬起手来说，“你看，火都要熄了。”
“没事，想抽就抽吧，我们不介意。”宋绣说。
她话音刚落，俞俪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宋绣问她怎么了，她笑的说不出话。
“都怪詹语，说什么谈恋爱和抽烟的相同点。”俞俪缓了缓说，“害得我现在一听到抽烟两个字，就在脑子里自动替换成了谈恋爱。”
“怎么替换？”周砺刚问，“我抽烟上瘾，我谈恋爱上瘾？”
“哈哈，就是这样。”俞俪又笑了起来。
“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厕所谈个恋爱。”周砺刚举一反二。
“你先把手上这个谈完……”我也说了一个。
包间里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我背对门口坐着，猛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我回头去看，只见门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陌生的女孩。她梳着类似苏筱云那样的马尾辫，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手提一个白布挎包，安静地站着。
“苏筱云生日，请问是这一间吗？”她小声问。
“是的。”我出于礼貌站了起来，一边看了看俞俪。
“你进来坐吧，筱云一会儿就来。”俞俪询问似地看我。
女孩笑了笑，脚步轻柔地走了进来。她把和我相隔一个座位的那张椅子轻轻地挪出，一只手护着裙摆，优雅地坐了下去。坐下后把白布挎包搁在了腿上，双手握住挎包的带子，左右看了看，又送给了我们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好像不认识你，你是筱云的小学同学？”俞俪试着问她。
“不是。”女孩微一摇头，“我叫姚亦淑。”
“亦淑？这名字好熟悉。”俞俪有意和她聊天，“有位作家也叫亦舒。”
“我不是那个字，是三点水的那个。”她说。
“哦，淑女的淑，对吧？”俞俪笑着问。
“是的。”女孩有些拘束地笑了一下，随后稍稍低下了头。俞俪见她这个样子，也就不再多问，我们其他人也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又变得冷清。
我透过包间里的那面茶色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夜幕降临。并不热闹的街道上有几盏红的黄的灯光，以及一些偶尔经过的人和车的影子。房间里的情景投影在了玻璃上，与窗外的景象混在一处，像是两帧重叠起的电影胶片。
这个名叫姚亦淑的女孩，此时也在默默看着窗外。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她在窗户上不太清晰的影子。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异常明亮，偶一眨眼，就像是在玻璃上瞬间凝结出了两颗晶莹的水珠。我的确从没有见过她，她究竟是谁？
时间将近七点，大堂里一阵嘈杂，随后有人朝我们的包间走了过来。
先进来的是一位中年人，他花白头发，黑红脸膛，略有些驼背。我一眼认定了他是苏筱云的爸爸。我们赶忙起身致意，他朝我们招着手，笑容和蔼。
苏筱云哥哥跟着走了进来，再后面是关峻辰。关峻辰走到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个打扮一新的苏筱云，欢笑着从他的身后闪现了出来。
苏筱云今晚穿了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长长的裙摆垂到了脚面，几乎拖到了地上。两条洁白如藕的手臂裸露在外，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的毛绒玩具熊。
“孩子们，让你们久等了。”苏爸爸大声说，“别站着了，都坐下。”
“你们都坐吧，随便坐，别客气！”苏筱云也说。
她怀抱着毛绒熊，乐滋滋地绕着餐桌走了一圈。最终挑了一个椅子坐下，却是在我的正对面。有服务员过来招待，搬开了我和姚亦淑中间那一张没有人来坐的椅子。于是，我又把位置向旁边移开了一些，错开了苏筱云的正面。
落座的共有八个人。我左边依次是周砺刚、苏筱云哥哥和关峻辰；右边依次是姚亦淑、宋绣、俞俪和苏筱云。苏爸爸站在一旁，听苏筱云挨个做介绍。我被苏爸爸打量了几眼，有些紧张，很期待苏筱云多介绍我一句，但并没有。
“年轻人都很有精神，很好！”苏爸爸声音洪厚地说，“感谢你们平时对我们家筱云的帮助和照顾，感谢你们今天过来给她庆祝生日。马上要高考了，我今天在这里祝你们每个人都能考试成功！都能考个好学校！”
苏爸爸以果汁代酒，敬了我们一杯，然后说要回家，等散席再过来。他嘱咐苏筱云哥哥好好招待我们，又小声叮嘱了苏筱云几句，这才动身离开。
家长一走，氛围顿时活跃了起来。女生们凑在一堆说话，苏筱云像是给俞俪和宋绣详细介绍起了姚亦淑，她们具体说的什么，我这个距离听不清楚。
苏筱云哥哥给我们男生散烟，又让服务员搬来了一箱啤酒。他问我们会不会喝酒，我这次满不在乎地说，啤酒可以喝。他启开一瓶啤酒，给我和周砺刚各倒满一杯，再给关峻辰倒一杯，最后把自己那杯也满上，一瓶酒刚好倒完。
“你们少喝点酒。”苏筱云大声提醒，“烟就不要抽了，屋里空气不好。”
女生们喝橙汁，我们男生喝啤酒。大家先集体举杯，敬了一次苏筱云，随后便是自由发挥。我又单独敬了苏筱云一杯酒，只是喝酒，没多余说话。
我接着敬了她哥哥一杯，然后各敬俞俪和宋绣一杯，感觉肚子已经有点发涨了。再已看周砺刚，他却还稳当当地坐着，慢腾腾地给一大块鱼肉挑刺。
“你喝酒啊！”我用胳膊肘抵了他一下
“我已经敬过苏筱云了。”他边吃边说。
“还有其他人呢。”我看着俞俪，给他提示。
他显然没注意我的眼色，抓过纸巾把嘴一抹，转身一把拽住了关峻辰。
“同学，咱们来喝两杯！”他大声说。
关峻辰被他拉得转了个半身，手上端的酒差点洒了出来。
“你是周砺刚吧？我以前见过你。”他淡定地微微一笑。
“哈哈，我也见过你。”周砺刚把手一松，搭住了他的肩膀，“其实我们早就认识，没说过话但是经常遇见。来！喝一个！”
我看着他们两人面对面干了一杯，也端了杯酒凑了过去。
“我们也喝一杯。”我对关峻辰说。
“你是詹语吧？我那天在医务室见过你。”他看着我。
“没错。我听苏筱云说起过你，知道你是她朋友。”我说。
“那以后就都是朋友了……”他不咸不淡地说。
“你是在复读班吧？平时很少见到你。”
“对，以前很少见，以后应该也很少见了。”
“那更应该喝一杯了。”我说。
喝这杯酒时，我有意放慢了速度，从酒杯和手掌间的缝隙，看见了苏筱云。
她正在看我和关峻辰，那神态就像是瞧见了两个正在抢夺糖果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