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无情的刀,悄悄地让坚强的人受伤。
我从一个农村来,那里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其实说白了,就是有山、有河、有树林……这些对于住惯了水泥房的城里人来说,饱含着类似于原始的色彩,好像天更蓝,好像水更清,好像花也开的更加艳丽……可是我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没发展起来的小村子。
我说它没发展起来,主要是因为这里比较穷苦吧。
初三毕业,家里拿出卖粮的钱供我上高中,去城里上高中。初中时候,我的老师就常常教育我们说:“城里的高中特别好,是我们这边的重点,咱们这的学生都往那考。”
我则时常想着:“一共就那几个高中,还非得分什么重点,无聊不无聊。”
就这样,初三那年老师鞭策,家里鼓励,终于我考上了所谓的“重点”,家里还要务农,没工夫陪我去城里,叫我住了宿舍。
临走,父亲把学费放进我的书包:“郭宇旻,钱要拿好,坐车要注意小偷,别总睡觉,放假了就多回家看看……”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
“我都上高中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好了,快睡吧,明天我要早起坐车哩。”
父亲没说话,摸摸我的头,就在门口抽烟。
我不知道他当时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当时我的内心里有数不清的小兔子在乱蹦,搞得我心潮澎湃的,虽然闭上了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呼——自己住宿舍,家里人管不着我了,我自由了!”大概,我就是被这刺激到了。
不知不觉,我还是在睡梦中度过了这个夜晚。
伴着鸡叫,我起了个大早,捎带着父亲也被我吵醒。
“爸,我收拾好了,去村口等车了。”我有些迫不及待。
他摸摸我的头说:“去吧,好好学习。”
他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我一溜烟跑了太远,听不见了。他非要送我,就在我跑过的路上慢慢的走着。
我跟这大山说再见,难忘你的青葱,难忘你的巍峨;我也跟这河流说再见,难忘你的清澈,难忘你的绵延。我跟一切都说了再见,包括我的父亲和在屋里偷偷哭泣的母亲。
在车上,我是满心欢喜的,回头看看我生活的小村子,好像它真是那样山清水秀。只是不一会,它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有目的地的车好像总是开得很慢,慢的我足以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呵,记得那句广告词么“让心灵去旅行”。不过我这不是旅行,是求学。高中三年,三年离家。
到了,我看看表,算了算时间,来回得要五个小时,而且坐车还都得起大早的,那么少于三天的假期我就不回家了,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高中这三年我只感觉到:假期少,学习紧。这六个字大概包罗了我所有感受,忙的时候“国庆七天乐”就硬是被学校压成“国庆两天乐”,然后作业满天飞,有种不累死你不罢休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样吧,我就很少回家,毕竟没有双休,毕竟连七天的国庆也受到了苛扣。
可能因为我是男生,所以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很少,很多次打电话是为了要些学杂费,不像是班里那几个姑娘,一打电话就会唠个没完,然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那天课上我们不知怎的就谈到一篇文章《背影》,就是朱自清的那篇。我们说着朱自清的父亲抱着橘子艰难上月台那段,我们讨论着他的父亲把橘子一股脑放到他的皮大衣上……不由得,我想起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个瘦子,脸上有着田地里岁月的沟壑,还记得送我那天,他在早晨阳光下的笑脸,在那天边的朝霞的照映下,就像是那朱红的橘子。
基本上,我就是在寒暑假会回家吧(其中高一那年学校违规补课),不过作业总是很多,尤其是高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那作业是论“斤”写的。也因为这样,我很少再干农活。然后父母也总是唠叨我快写作业。
“郭宇旻,还玩,写作业去!”父亲总少不了这样的说教。
“知道,知道,马上去,这么多作业,写了老师也不一定会看的。”
“写作业是给别人看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乖乖去写作业,不过有好几次,我都是假装在写作业,实际上是在睡觉。
后来我高中毕了业,收拾好行装回了村子,从这个城市离开真正回到村子。我耳边还回响着高中同学对我家乡的向往:“嘿,宇旻,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你那里见识见识,听说你家里是个美丽如画的地方。”
每次听到这,我都会笑的开怀:“对,美丽如画,一定带你们去看看,不过,这得等你们认识了小麦和水稻之后才行。”
其实我们地理课上老师是给大家讲述过这两种作物的,书上的图片也有,可是城里的孩子就是傻傻分不清楚。仔细想想,小时候父亲也是教了我好几遍,我才能认的出来呢。
“爸,我回来了。”伴着关门声,我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我书都卖掉了。”我打开书包给他看:“这本是指导报考的书。”
他吸根烟:“把书给我瞧瞧。”
“诶呀,你看啥,我自己看就行了。”
他却抢了过去:“你自己能看好了?”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关心。
然而我考的并不好,无论谁看也就是那么几页,用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大学。
他老人家左翻翻,右翻翻,倒是没说什么“这小子不争气”之类的话。眼睛就盯着那书,好像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宝物,看上一眼就难以割舍了。
我只能在一旁坐着,看着他,看着他认真翻书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像父亲白头发多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翻书的手变得龟裂,眼神里有风沙吹过的痕迹。或许,他变老了。
这三年,我虽然不在家里,却还是看见了父亲在田间的背影。每到清晨,总有一个人走在路上,扛着锄头,抽着烟,向着田间走去;每到傍晚,总有一个人走在路上,扛着锄头,抽着烟,向着家走去。
“想什么呢?”父亲拍拍我。
“哦,哦,没有,我在想,该去哪里上学。”
后来,我去了离家有些远的城市。
是父亲选的,他说城市大,有发展,就算我考的不好,也能谋个出路,不必回到这个小村子来跟他种地。
就是这学费蛮贵的,跟分数成了反比。开始我反对,城市大,消费高,家里种地那点钱总不能全供我上大学吧。可是父亲不同意,他说他是一家之主,什么都该听他的。我拗不过他,也只好答应,其实假期不回家,打打工什么的也不错。
城市里高楼上的玻璃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晃你一下,让你感觉到阳光的刺眼,即使那是个并不晴朗的天。
我读大学的地方比我读高中的地方要豪华很多,这里的学生也都很有钱的样子,或者说是他们家里很有钱的样子。
我穿的衣服裤子要到路边的地摊上才能找到,几十块一件。他们的往往都在大型商场,从几百到几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穿的是金丝!所以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所以我决心靠双手拼搏,有一天我也能穿上那样的衣服,尽管我不知道它好在哪里。
大一假期,我找了份工,发传单的,一天能给个五六十,我感叹“一天一件衣服啊!”。好像真就如同父亲说的那样:“城市大,有发展,即使我成绩差,也能谋个出路。”但说到底,我也就是发了传单,感觉到了赚钱的快感。
大二那年我喜欢上邻班的姑娘,她文静可人,给我一种别样的感觉。但我一直没有说出口,我知道现代人该自由恋爱,可是我还是自卑了。
巧的是那年过年回家,父亲不知为什么就问我:“宇旻,怎么样,大学里处对象了么?”
我摇摇头:“没,现在的姑娘都爱钱,谁会喜欢我这穷小子,没钱我是不会处对象的。”
父亲好像皱了皱眉,脸上的沟壑一紧:“不对,真正喜欢你的人怎么会在乎你贫穷或者富裕呢?她是爱人,又不是爱钱。”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好像我可以努努力追上那位我喜欢的姑娘。
果真,我追上她了。
我们恋爱的日子里,她从不要求我给她买什么礼物,也尽量避免我给她花钱,而我则喜欢带她吃些好吃的,每次打完工发了钱我就带她撑一顿,我喜欢看她笑,看她嘴角还带着饭粒时的傻笑。我很爱她,我觉得我找到了可以一辈子的人。
我们俩的恋情直到大四我才在那个年夜饭中说给家里人听,我还给父母看看她的照片,我说:“她叫李彩婷,我女朋友。”
父亲是端详了很久才说的:“不错,不错。”
虽然就这一句话,我也感觉很满足。
“等毕业了我俩就寻思结婚,那时候我给你们带家来好好看看,嘿嘿。”
每次一提到她,我总是难掩心中的喜悦,大学里,我只谈了一次恋爱。我想,她将是我一生的至宝。
然而父亲这时候摇头了:“别往家里带了,你看咱家这条件,人姑娘再相不中。”
或许是因为他多年抽烟,使得那嗓音都变得沙哑。
“怎么会呢,你不是说来着,她是爱人,不是爱钱。”
父亲点点头:“爱情是,婚姻不是。”
我没反驳他,当然也不信他。我只是不想在难得的年假中和父亲吵架。
见我不说话,他也没再说什么,就是一直抽着烟,一支,两支……屋子里满是劣质烟草的焦味,母亲撵他去外面抽,他去了,就坐在门口。以前他也常被母亲撵出去抽烟,也是只坐在门口,好像在赖皮一样就是不出去。小时候我总会问:“爸,你在干什么呀,怎么还冒烟呢?”那时候他说母亲欺负他,他打不过,生气了。
我看着他抽烟的背影,好像消瘦了许多,那矮了的门槛是不是我不在家时,父亲在门口抽烟久了,给压得深了?不对,父亲哪有这么沉,他明明就是个瘦子,比我还要瘦。
后来我就********的对李彩婷好,除她之外眼里再不容下其他。我想在毕业就能结婚,不只是兑现彼此的诺言,也是想证明给父亲看证明我是对的。
不久,我毕业了,我跟彩婷说先去拜访一下她的父母,她拒绝了,说是想先去我家看看,我觉得没什么,那就去呗,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她:“去,这周末就去。”
我俩坐着客车,欣赏一路的风景,她看着那些花花草草,我看着她。我们都在微笑,她说这种景色在城市是看不见的,我说这种景色在我家那边是常见的。
有目的地的车开的就是慢!不过总算,我们到了。
“这里就是我家。”我指给彩婷看,这一片有山、有河、有树林的大地。
“嗯,挺美的,带我去你家里吧。”
“嗯呢,这边走。”
开门,父亲在家,说母亲出去串门了,我笑着跟彩婷说:“我事先忘记告诉他俩了,所以母亲不在。”
她坐在土炕上,简单的和父亲聊了几句,这拜访就结束了。
我跟在她身后出了门:“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刚才打电话叫我母亲了,她马上到。”
彩婷低下头:“宇旻,我们分手吧。”
“分手?”我心里一颤:“分手?不是说好结婚么?怎么就要分手?”
“宇旻,我,我知道你家里比较穷,可是,我眼前的状况还是出乎了意料。”她顿了顿:“我家里希望我至少找个条件一般的人家。”
我强忍着颤抖的心:“我们在一起两年了,那是说好毕业了,就结婚,说好一辈子,我曾经鼓起勇气追求你,我曾经用尽全力呵护你,我曾经……”
“宇旻,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你是个优秀的人。”
“呵呵,我优秀有怎样,你不是还要走?”
“对不起……”
她反复说着这仨字。
“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我转身回了屋,不想看她。
那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不知道心里是有多不甘,双手不停地颤抖,脑海里全是那些美好的回忆,你说对不起,不断的重复,可是那有什么用?爱情,不就是永远都用不着说对不起么。原来,你是爱钱,不是爱人。我把自己攒钱买的戒指埋到了一棵小树下,我想,几年后,树长大了,树根也变得密而发达,或许戒指会嵌在树根里,说着年少时光。
父亲安慰我:“没关系,你努力,将来有钱了,找比她好的。”
我是有多没出息,不是就分个手,多大了还这样痛苦流涕。
父亲拍着我的肩:“男人,坚强点,什么咬咬牙就都过去了。”
我点点头:“会过去的,没事儿。”
父亲好像突然惆怅起来:“宇旻,你不会怪父亲吧,没能努力赚钱,没能让你生活的条件好点,或许我再努力把这个家装点的好些,那姑娘就是你未来的老婆了。”
“怎么会呢,这不怪你。”
父亲好像安慰的笑了,又抽起那老旱烟,只不过这次他在小院里。
母亲回来了:“那姑娘呢?”
我看着她茫然的脸:“她刚走。”
“怎么样呀,说什么没。”她一脸期待的样子。
“嗯,说我再努力赚点钱,买个房她就跟我结婚。”
母亲拿出一个存折:“我这里有点存款,到时候你拿着用就行,虽然不多,但也比你自己攒强一些。就是现在你爸和我都老了,拿不起锄头,铲不清杂草,你也要努力才行呀。”
我接下存折:“我会努力的。”
趁母亲不注意,我溜到小院,把存折给了父亲,告诉他别说漏我的事。
父亲夸我懂事。
是啊,这么大了,我也该懂事了。这院子不大,却是我的家,或许它不如别墅气派,或许它不如楼房舒适,或许它也不如邻居家那样坚实温暖。可它就是我的家,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我懂它的柔情,理解它的与众不同。
父亲老了,被岁月无情的染上了白发。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背也越来越弯。我记忆力,他从来没说过爱我,也不像母亲那样温柔体贴。
父亲常叫我坚强,男人可以哭,但不能一直哭!男人可以软弱,但不能一直软弱!是啊,他的背后是一个家,他的肩上扛着我和母亲。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高一你送我上学那次,背影里用泪水说着爱我。
岁月是无情的刀,悄悄地让坚强的人受伤。
既然岁月无情,那么我替岁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