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中心,距岸很远的地方,一叶小小的扁舟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月,升得高了。很大,很圆,放射出万道柔和银芒,照得天地银辉一片。
小舟上坐了一四五十岁神情安详恬静的中年儒生,一身白衣华服,剑眉星目,隐隐透着一股尊贵气度和不可侵犯的威严。
儒生双手在身前一架古琴上行云流水般波动,寂静的湖面上便响起了悠扬悦耳的琴声来。
十指在琴弦上奔走着,时而如出洞飞鼠,时而若掠波灵燕,琴音叮咚,宛若莺语,或似龙吟。令听闻者只觉如同置身奇妙的水底世界里,恍恍惚惚间如入仙境,不觉痴醉沉迷,如见龟潜蚌行,龙游虾戏,飘飘然忘乎所以。
小舟四周的水面开始不安分起来,渐渐湖鱼游窜。鱼尾在水上打着水花儿,鱼身撞到小舟舟底上,发出轻微沉钝的咚咚响。
中年儒生宛若不觉,双目微合,凝神聚气,十指在琴弦上越走越快越行越急,琴音却是弦弦清楚,音音明晰。快而不乱,迅而不急,圆润明快,犹若天音。
小舟四周湖面上,已不知何时湖鱼群聚,蹦窜不已。几十条大鱼应和着琴声冲出水面高高跃起,又扑通扑通落回湖中。一时水花四溅,热闹欢腾,在月下的湖中,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中年儒生手指开始有节奏地在弦上前行后撤奔走着,小舟四周的群鱼腾跃也开始变得有规律起来。
琴音清晰明快处,鱼儿便在四周湖上露头游动,鱼尾翻起小小的水花,打着卷儿;琴音猛地一提,鱼儿们便腾空一跃,足有人高。月光之下,银亮亮一片,扑通扑通落回到湖里,溅起来一阵水花,像是下了一阵鱼雨。
如此数次,奇景复现,琴音终于渐渐变得柔和悠扬起来。渐渐地,鱼儿也就不再跃起。最终,琴声趋于平缓悠扬了,宛若一场盛宴散去,越来越舒和,越来越悠长。到了最后,宛若消散在天地另一端的高山大海里。
一声低弦响荡,余音久久,天地万物,复归一片宁寂之中。
湖面恢复了先前的宁静,月华之下,闪烁银光万点。
舟尾,一条窜到船上来的鲜活大鱼在底板上噼哩啪啦蹦跃着,奋力要跳回湖里去。
中年儒生缓缓张开双目,望着远方月光之下山峦的黑影,长长轻舒了一口气,一脸神情安详宁静,似乎仍沉浸在琴声余韵里。
良久,站起身来,走到舟尾,双手捧起底板上的大鱼。大鱼立时不蹦了,服服帖帖在其手中乖乖呆着。
中年儒生将大鱼举到面前,在月光下细细看定,对了鱼儿自言自语:“人海苍茫,知音难觅,唯有尔等,才是我琴曲真正知音。”说罢俯下身子,将大鱼放回湖里。鱼儿尾巴一卷,溅起一朵小小水花,钻进湖里,再也不见。
“月夜得仙韵,孤影自钟琴。好一个鱼儿知音啊!妙哉——妙哉!”
中年儒生正自抄起湖水洗着手,几十丈外的湖面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循声望去,就见月光下的湖上,一条带蓬小船漂驶过来。舟尾一船家摇着桨,船头驻立了一身形修长的中年道士,正轻捋着下巴上的一缕美须,笑吟吟朝这边看着。
“原来是美须神仙叶行天道长。”
中年儒生看清来人,似乎不以为奇了,脸上浮出微微笑意。“四年不见,道长风采依旧,潇洒有若神仙,令人好生羡慕。”
“哈哈哈,彼此彼此。”中年畅笑道。“钟琴兄四年不见,依旧高操不移,琴艺已达炉火纯青,当今世上,只怕再难寻出第二位了。”
说话间,小船已至中年儒生所在船前,微转了方向,与其并排在湖面上。
“不知钟琴兄刚才所奏何曲,竟有如此神奇,宛若高山流水俱存,龙游虾戏齐聚,贫道耳拙,还望不吝赐教!”
“哈哈哈!”中年儒生快意朗笑,止笑道:“道兄果然好耳力!此曲乃小弟历经十年潜心参悟所创,曲名《龙宫吟》,实已耗尽钟情浪子毕生才学矣!”
“哦——原来如此。贫道今夜竟能偶闻这一旷世绝曲,实乃三生有幸!快哉!快哉!”叶行天轻抚美须笑道。“只可惜道人今夜要事在身,不能与钟情兄畅谈尽叙,他日若有缘再聚,定当洗耳恭听,还望钟琴兄君子不计小隙,恕小道今夜匆匆不敬之过也。”
“哪里哪里。道兄既有要事,小弟也不便挽留。知音难求,今夜能有道兄品韵此曲,钟琴浪子已深感快意!”
“多谢钟琴兄体谅!后会有期!”叶行天抱了抱拳告辞,双目如星微笑看了钟琴浪子。船家已摇起小船,继续向前驶去。
“后会有期!”钟情浪子还礼,安详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意,目送小船向前驶去,在湖上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黑影,最后融入到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