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中年道人看着五人远去,轻抚了抚美须,脸上浮出一股奇怪笑意。手上道幡一晃,继续摇铃向前走去。
“天灵灵,地灵灵,四海之内我最灵哎……”
五名恶卒循山路追出里许,不见半个人影,脚下小路却是越来越难走起来,两旁杂草渐密,前方丛林不见路面的样子。一卒忍不住叫道:“郝二哥!”
“什么?”领头恶卒回头道,两眉毛拧成个两个大疙瘩,显然也是觉出什么不对来了。
“会不会是那道驴耍我们?妈的,怎么追了半天连个人影儿也没看到?”
“唔,可能。”领头恶卒捏下巴想了一想,再四下一看,猛地一拳擂在道边树身上。
“妈个道驴!回去宰了他!撤!”吼罢一挥手,众卒连忙转身,就要往回走去。
“哎呀!”前方路边树丛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
“谁?”众卒一起大叫,回过身来,抽刀逼了上去。众刀齐下砍开面前矮树杂草,忽然吓了一跳。
一张老脸就像弹弓似的一弹而出,忽然出现在眼前,满脸吓人的怒气,怒得两道眉毛都几乎倒竖了起来。眉下两眼珠子瞪得溜圆,与那传说中的怒目金刚比,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样子。就连额前几缕弯弯曲曲的头发,都似乎是让那怒火给烧得卷起来的似的。满脸扭曲龇牙咧嘴,鼻子都给气歪了。就连那滚圆的脑袋里,也仿佛满满全是怒气,像个一触即炸的火球似的,叫人莫名胆寒。
荒山野岭杳无人迹的地方,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东西,若非早有心理准备,怕是当场便要给它吓死。
“什么人?”众卒叫道,跳开一步去。
“你爷爷!”怒脸怒着,说话也是毫不客气,两鼻孔里喷着粗气。
“找死!”一卒挥刀劈头便砍。
“老三!”刀举到半空,领头恶卒手一伸手止住他,转头向那怒脸。“小老儿,我问你,方才可曾看见个婆娘带个小崽子跑过去了?”
“婆娘没见,小崽子倒见几个跑过去了!”
“在哪边?”
“现在正问自己在哪边哩!”怒脸不屑道。
众卒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几声暴喝响起,气得哇哇大叫,抡刀望那怒脸上砍去。
砍出去,却忽然宛若掉进个巨大漩涡之中似的,被那强大的吸力摆布着。呼呼呼身不由己直打转转,像个陀螺似地,转了个天昏地暗。
一道灰色的身影游走在几个“陀螺”中,蝴蝶穿花般轻盈飘动着。
众卒忽然像到了迷魂阵里,时而自己手中钢刀割到人了,便听有人发出一声惨叫——凄厉的惨叫;时而别人手中钢刀割到自己身上了,也就忍不住一声惨叫——可怜的惨叫。一时不由个个心下莫名恐惧陡生,简直怀疑白日撞到鬼了。只怕一时大意,手里钢刀就要在自己身上莫名其妙扎个窟窿出来,连忙纷纷撒手,钢刀噼哩咣啷掉落到地上。
“蓬!”地一响,不转了,五颗脑袋撞到一处,爆出一阵凄厉惨呼,各自跌跌撞撞摔倒在地,抱脑袋痛嚎。嚎出几声,忽觉脚下身上一紧,又一次身不由己又向前跌去。蓬蓬几响跌作一堆,小孩儿玩叠罗汉似的叠在了一起。
灰色身影飞速游动,在人堆周围双手划出诸多大大小小的圆圈来。众卒只觉自己腰上,胳膊上,腿上,颈子上被绳索之类的东西缠住了,越缠越多,越套越紧,最终身体死死和同伴裹在了一起,前胸贴着后背,大腿卡住脖颈,小腿勾在了别人后脑勺,脑袋再从他人裤裆底下探出来。一干人等被打了个包袱,捆了个严严实实,成为一只特大号的人肉粽子。
正自哀嚎间,忽闻耳边呼呼风响,一阵天旋地转,身上压迫感陡增。缓过神来细看时,已然离地一人多高,挂在空中荡秋千一样,忽悠忽悠来回在半空荡来荡去了。
灰色身影抱胳膊站在几丈外,看着自己的杰作。怒脸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笑嘻嘻乐不可支的模样。
五名恶卒被捆作一团,由一根近手臂粗的大绳子从高大古树上垂下来,吊在半空来回荡悠着。伸在“粽子”外面的手脚脑袋各自挣扎划动,就像被稻草捆了,提在半空里妄图逃命的螃蟹,一阵鬼哭狼嚎着。
灰衣老人得意大笑,伸手捡起一把钢刀来,趁那人肉大粽子忽悠悠荡到面前来的时候,横过刀身“啪”地便是一下子,“粽子”里某个地方立刻有颗脑袋“哇呀”一声痛嚎。
灰衣老人哈哈大笑:“崽子们,叫你们坏爷爷的好事!”
“啪!”地一刀拍下去,“粽子”里又有人一声惨叫。
“还敢叫?——吓跑了爷爷的美味婆罗龙,只好拿你们来做个人肉大粽子!”
“啪!”地又一刀,“粽子”里又是一声惨叫。
“那,反正现在陷阱也坏了,这些绳子爷爷也不要了,送给你们!哈哈!”
说着,抡开胳膊,冲了荡过来的“粽子”啪地用力又是一拍。“哇呀——”又是一声长长的痛嚎。
“哦?哈哈哈哈——”灰衣老人愈加高兴了,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人肉大粽子!人肉大粽子!哈哈哈!”抡起刀来冲那“粽子”上又是一下狠拍。于是那痛嚎便叫得杀猪一般凄厉了。
“哈哈哈哈!”灰衣老人抛掉手中钢刀,摇头晃脑叫着。“大粽子!大粽子!谁能吃得下那么一个大粽子!哈哈哈哈!”兀自叫着,乐不可支手舞足蹈着,身形晃动几下,没入密林。瞬间,笑声已在几十丈以外,远远去了。
这边,由五人身体纠结合抱成的“大粽子”,在半空中悠荡着。“粽子”里,一个声音呜呜嗯嗯哭出声来。
“老三!哭什么?”“粽子”上端,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吼着。“ta妈的,别窝窝囊囊的像个娘儿们一样!”
“就是就是!”“粽子”一侧,又一个厚重声音喊着,喘了粗气。“别兔儿崽子似的,灭了咱兄弟的威风!”
“就是!看看咱张四哥,胳膊都给拍断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叫出来”另一个声音连忙补充,看了一眼耷拉在自己下巴处的一只断手。“哪像你,大呼小叫的,净给咱兄弟抹黑!”
“太他妈说的有道理了!看看你郝二哥,小腿骨头都给疯老头拍断了,哼都不哼一下,这才是英雄本色!”“粽子”又一侧,另一颗脑袋盯着从自己耳边伸出来的,一条鲜血直流的断腿,豪气干云地说。
“都ta妈的说得太对了!”又一个声音愤愤发言。“老三,狗娘养的!老子如果下去,一定拆了你的贱骨头!你抬眼瞧瞧,咱陆五弟的屁股这都给打得,肿得……肿得跟冬瓜般大了,人家都跟没事儿似的!这才叫硬汉子!”
老三唔咽着,含糊应了一声。
“……哦,顺便说一下。”那声音继续道。
“什么?”
“郝老二我虽说一向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倒也不想占自家兄弟便宜,被拍断小腿的不是老子!”
“被打折了胳膊的也不是我!”一个声音连忙跟上。
“二哥你看走眼了,屁股肿成冬瓜的也不是小弟!”又一个声音赶忙道。
一时的寂然。
“全是我呀……”“粽子”下部,被称“老三”的汉子颤抖着声音说完,呜呜呜呜又哭出声来。
“大粽子”在半空悠荡着,悠荡着……
天色渐渐暗下了,远远的山谷崖壁上,传来长长的狼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