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殿下
祈佑将雪珑引到御书房门口,行了个礼,又对着门口的赵洛平躬了躬身,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赵洛平甩了甩拂尘,对雪珑躬腰笑道:“给殿下请安。”
雪珑微点了下头,赵洛平对着这般冷淡的态度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顺手开了门道:“陛下一直等着呢。”
雪珑径直推门进去,大邺年轻的帝王听到开门声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伏案疾书,同样年轻的大将军王也仿佛没看到御案后的人一般,自顾自的挑了位子坐了。
门外的赵洛平瞄了一眼远处花丛后面鬼鬼祟祟的背影,甩了甩拂尘,倚在石柱上开始打盹。
屋内却安静得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轩辕桀才抬起头,扫了雪珑一眼道:“整日带着,不腻吗?”
大将军王抬眼看了他一眼,随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
“朕每次认出你靠的都不是这张脸,或这张面具。”轩辕桀站起身,动了动脖子,又指了指丢在一旁的面具,“每次见面总是下意识的忽略你的脸,奇怪得很,至今朕也只能记得你的背影。”
雪珑不置可否。
皇帝被这态度弄得有些无奈,却不打算就此放弃,募得他记起一件事来,压低身子凑到雪珑面前道:“听说你今日抱了一个人回去?”
雪珑动了动身体,皇帝眼前一亮,“你竟也喜欢男人,无妨,朕给你赐……”
“我不喜欢男人,要去喜欢女人吗?”
轩辕桀一愣,退了两步打量了几眼,虽然身材颀长,但腰肢纤细,不该少的没少,不该多的也没多。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相识八年,朕今日才知晓你是……女……的?”
雪珑理都没理他脸上带着的狐疑,整了整身上的铠甲,一阵叮当作响,“你新纳的贵妃,是刑氏后人?”
轩辕桀点了点头,他便是以此为借口将人迎进来的。雪珑脸上现出怪异的神色,皇帝看的心头一跳,小心翼翼问道:“你……脸抽筋了?”
年轻的大将军王:“……”
“啊!”皇帝低喊了一声,“你的毒解了?!”
雪珑看了他一眼,无声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轩辕桀恍然大悟,“以后没人的地方好好练练。”他拍拍雪珑的肩膀,安慰道。
大将军王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虽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忽略语气中的那股幸灾乐祸,但是这样没正行的帝王还是让她产生了些许想要揍人的欲望。
门外突然响起喧哗声,隐隐传来赵洛平的声音,喊着淑妃娘娘留步。
雪珑用眼神表达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皇帝全当看不懂,摆了摆手道:“今日晚了,留膳吧,屋子还住你平日那间,一直留着。”
雪珑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伺候的内侍见状便退了下去,片刻就带着一排捧着食盒的侍女过来。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轩辕桀虽然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眼里的戾气却重起来。
林家在先帝在位时期虽然态度暧昧,但后来也出了力的,算是有从龙之功,后来后宫大选,他们将女儿送进来,他也没说什么,可是这个林家……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
雪珑看看脸色不好的帝王,又看看满桌的菜肴,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自动忽略了其他,举箸便食。此时后堂走进一个小内侍,十二三岁模样,附在轩辕桀耳边嘀咕了两句,他的脸色立时便缓和了几分。站起身咳嗽了几声,雪珑在他开口之前便挥了挥手。皇帝似是料到了她这般反应,停也没停,脚步一转往后面去了。
没过多久,御书房的门便被砰地一声推开了,一个着杏黄宫装,梳惊鹄髻的妙龄女子气势汹汹闯进来,杏眼圆瞪,金色的流苏烛光下流光溢彩,身后跟着的一干宫婢内侍虽个个低首垂目,行动之间却甚是自在,张扬之气立显。
赵洛平跟在众人后面伸长脖子往里看,见只有雪珑一人,轻舒了口气,悄悄退了下去。那宫装女子见此情形也是一愣,她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背影,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五年前,她随母亲文安侯夫人元氏从越州老家来翊都。当时,皇帝即位不久,正是内忧外患最为严重的时候,乡野之间盗贼四起。他们一行人虽然为保平安雇了不少镖师,却没想到遇上了趁乱逃出狱的死刑犯们,当时正下着大雪,路上行人罕至,即使有,看见那般情况,也是忙不迭的逃走,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这当然怪不得人,只是可怜了护卫们,逃不掉,又打不过,死后连衣裳都保不住。伤痕累累又赤身裸体的护卫们倒在冰天雪地里,雪都被染成了红色,这让剩下的人既愤怒又胆寒,女眷吓得缩在一起,闭着眼不敢睁开。
那个时候雪珑骑着高头大马悠悠然行过来,马蹄声不疾不徐,身姿虽不魁梧,见了那般情形却仍是淡定自若,即使戴着面具,也能看出一股子霸气和凌厉来。她心里一喜,忍不住高声呼救,雪珑停了也确实救了他们。
可是每每想起那一战后到处散落的血迹肉块,她就恨不能再也不会见到这位救命恩人。
她还记得当时,雪珑连马都没有下,挥挥手的功夫,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就在一团血雾里变成了肉块,那时候她扫过来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与那些肉块没有区别。
林淑妃哆嗦了一下。
当时雪珑刚灭了齐王府,追缴余孽路过那里,若说救人也没那个心思,只是刚好那群囚犯把路挡了,而且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虽然她的马跳的过去,但是这样的情况仍然让她产生了一些不满,
不过这些事,她已然忘得干干净净。
林淑妃却是忘不了,心里怕的很,却不愿示弱,自虐似得紧紧盯着眼前只看得见背影的人。
眼前人忽的动了动胳膊,一声尖叫不由自主的破口而出,宫人们连带着赵洛平都被这凄厉的音调惊了一下,雪珑仍旧坐的稳稳的,连发丝都不曾颤动一下,宫人们没有这般定力,短暂的寂静之后,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喊声响起来。
雪珑仿佛一无所觉,慢条斯理的将碗中的水晶梅花鹿筋吃完。
然后放下碗筷,吃饱了。
3血脉
封千寒直睡到第二日巳时才醒过来,瞅着眼前的雕梁画栋有些发懵,忍不住想掐掐自己,一动就痛得嚎了出来,这才想起来,昨天在酒楼险些被……
他低声骂了两句,随手摸了摸身上盖的被子,绸缎的料子,滑滑的,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又撩了撩床帐,摸到一个硬物,扯到眼前一看,立刻瞪大了眼:“金的!”
刚喊出口,又急忙拿手掩住嘴,探头看了看周围,拍了拍胸口,又扯过另一只帐子来看了看,果然也有一只金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小心翼翼的开始拆那收帐的金钩。
他记得母亲曾经有过一只金簪,后来母亲一死,就不见了,他只记得这种颜色的应该是金子,却不知如何辨别。不过少年显然没考虑要辨别这件事,尽心尽力的想着怎么把东西弄下来。
长安带人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场景,他也有些发懵,这是什么情况?
封千寒一抬眼就看见了长安,瞪大了眼,也不管自己的伤腿,就往墙角里退,白着脸嚷嚷:“我什么也没干,我就是看看,没想偷,你不能打我,我什么也没干,你不能打我……”
嚷了一会儿,看到长安一动没动,就只木着脸看他,心里越发慌乱,干脆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等了一会,见没动静又露出两只眼睛,朝长安瞄了一眼赶紧又缩了回去,长安仍旧木木的站着,片刻就见封千寒又把头露出来,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四处转。
他咳了一声,少年立刻把头缩了回去,长安忍着不满道:“伺候公子用膳!”门外端着盥洗用具的两个小丫头听到长安的话,对视一眼,悄悄退了下去。
“用膳”这两个字封千寒听得懂,睁大了眼睛往长安身后看,就见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拖着托盘走过来,一碗燕窝粥,三碟荤素点心。雪珑不讲究,王府的膳食一向简单。
他一见就顾不得其他,拖着腿往床边挪,挪的有些急,险些和走在前面的侍女撞上,那女孩子小小的惊呼一声,退了一步才稳住了托盘。
长安面露不愉,封千寒几乎瞬间就发现了,他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的看着长安道:“我不是故意的,别打我,我……我不吃东西了,让给你……”
长安终于忍不住怒了:“你当我大将军王府是什么地方,会和你一个残废过不去?!”
封千寒被他吼的面色一白,愣了会儿才明白话里的意思,露出几分喜色道:“你是说,你不会打我,这些东西我……可以吃?”
长安冷冷的斜了他一眼,甩袖而去。两个侍女站在床前,低眉敛目,打定主意一句话也不说。
封千寒对这尴尬的气氛浑然不觉,欢欢喜喜的将东西吃了个精光,他素来吃得到的东西少,一日里也未必吃有一顿能吃的饱,这些东西其实撑得他有些难受,只是少年目光仍旧留在盘子上,那样子仿佛是恨不得盘子还是满的。
两个侍女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撇了撇嘴,见他吃完了端着托盘转身就走,封千寒打了个嗝,看她们要走急忙喊道:“还有吗?”
那两个背影顿了顿,等了一会才传来略显僵硬的声音:“奴婢去拿。”
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白袍的青年男子,提着一个大食盒,五盘点心,有三盘和方才的一样,另两盘是新花样,此外还有一碗黑漆漆的汤汁。
看见有人来,封千寒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那样子仿佛做亏心事被抓了个正着一般。随即瞄到了那食盒,犹豫了一会还是费力的移到床边,想把那食盒搂过来。
廖英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见他胃都已经顶起来还想着吃,忍不住有些诧异,指指他的肚子问道:“还吃得下吗?”
封千寒把汤汁端出来,又把食盒盖起来,拖到床上拿被子盖了才气喘吁吁的开口:“是我的!”
廖英白“……”
他本来是要出门访友的,路上遇见管家长安,见他阴沉着脸,不由问了两句,听完觉得诧异的很,好歹是将军带回来的人,怎会如此上不得台面,莫不是……心里起了疑,索性就来看一看。
倒没让他失望,看着真有些问题。廖英白看着战战兢兢的少年,决定再试探试探,他把那汤药端到少年面前:“喝了!”
封千寒脸上一白,开始往墙角挪,边挪边摇头“不,不要,不要喝……”
廖英白神色一厉,把药碗往前一送“喝!”
少年把食盒往前一推,“别让我喝,我不吃了都还给你,我没犯错,别这样,不要,不要让我喝……”
廖英白看着那隐约泛着泪光的眼和布满祈求的脸,心下一阵鄙夷,虽然未及弱冠,好歹也是个男人。怪不得封千宝昨天在酒楼上……想到这里,他募然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廖英白看看手里的药,打算把人扯过来灌进去,手刚伸过去,就见封千寒的脸扭曲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只听“呕”的一声……廖英白黑着脸把人提到轮椅上,快步走了出去,随手招了几个下人,嘱咐他们打扫屋子,又让人去重新煎药。
待封千寒漱了口,拖着轮椅打算去找沐灵栖,封千寒蜡黄着脸,瑟瑟的缩在轮椅上,动也不敢动,但微闭着的眼睛不时转一转:他要怎样才能不用回去?
王府要比能想象到的大得多,封千寒已经看见了三四座大院子,格局全不同。转了个弯,是一大片池塘,腊月里竟然也没结冰。两人正往前走,后面传来脚步声,“嘭嘭嘭”的,跑的很急。
“廖将军,”来人喘了口气,“有人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