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客
大邺建国四十年,高皇帝驾崩后,先帝为稳固社稷,大肆屠戮手足,内战迭起,一时江山飘摇,可惜先帝虽为皇位牺牲极大,却终究熬不过天命,在位不过六年,猝死。
先皇后之子轩辕桀在大将军往雪珑,武威侯曲静武和丞相陆潜的追随下,于众兄弟中杀出血路,问鼎龙椅,国号明瑞。
随后位于大邺北方的北地三十二国趁机进攻大邺,内忧外患之际,大将军王雪珑奉命出征,北地大败,连灭两国。一时间雪珑凶名大盛,轩辕桀随后下令命其驻守定州龄城,每逢年末进京参加十五大朝会。
时值明瑞七年腊月十四,翊都平安大街,昌顺伯世子携友出游,雪珑领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精锐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慢慢越过城门,沿着平安大街往里走,百姓们被气势所慑,不自觉的慢慢压低了声音,寂静像是会传染一样,整条大街上的喧哗声逐渐低了下去,最终完全消失,只剩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有规律的响起。
当然,说话声还是有的,大街两旁的茶肆酒楼上,坐着的都是翊都的贵人,他们自持身份,不会探头查看街上的平头百姓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今天这个日子,真正的贵族们却都有志一同的将家中子弟拘住了,这些老狐狸们都知道今天这条街上会走来一个连他们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但也不是所有的朱户都能知道,偶尔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例外。
雪珑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的人,身后数百人的队伍整齐划一的停了下来,“铎”的一声,像是敲在心头上,不受控制的抬起眼来偷偷摸摸四处瞄的百姓们齐齐一颤,迅速收回了目光。
纯色的看不出品种的马背上,一人静静的坐着,金色的铠甲套在硬挺的脊背上,黑色的发高高束起,没有盔,箍着紫金冠,脸上是一只金制的面具,整个人如出鞘的剑,凌厉逼人。
茶肆酒楼似乎也受了影响,声响被慢慢剥夺,只剩了几颗探出来疑惑和好奇的大好头颅。
单薄的马蹄声想起来,两个穿白袍的副将骑着马慢慢德尔往前走,待看见雪珑竟然接了一个人在怀里,都瞪大了眼睛——这位何时这般好心了?
刚要开口问一下,只听“嘭楞”一声,是木棍落地的声音,这声音平日里在平安大街上实在算不得大,可偏偏此刻,这里安静得很,封千宝被这声音激的一哆嗦,下意识就想往酒楼深处躲,身体却软软的动不了。
雪珑的目光透过那精致的面具淡淡的扫了过来,那棍子明显是刚拆下来的凳子腿,上面还沾着血迹,天涯客栈二楼凸出来的的走廊上,零散着破碎的衣裳和扯断的腰带,点点嫣红散落其中,那痕迹直通到与走廊相通的雅间内。
雪珑只看了一眼就不打算再理会,她虽离开翊都多年,但该认识的人还是认识的,眼前这个有些印象,不深,不是什么角色,生死没影响。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动作很轻,似乎是疼得很了,却没有出声,昏迷中眉头皱得紧紧的。
雪珑低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庞只能算是清秀,腊月里只穿着单衣,虽然被撕裂了大半仍能看出是不合身的,而且旧的很,右腿大约是断了,血稀稀拉拉的往下淌。
“这血的味道……”面具下雪珑那冰雕般的面容变了变,扯下身后的披风将少年裹得严严实实,顺手点了穴止血,挥挥手,身后的副将立刻催马上前:“将军?”
“让沐灵栖候着。”
副将应了,也没问什么,一刻不停的就朝府里奔去。
年轻的大将军并未看他,目光盯着人群里那快缩成一团的灰衣道士,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哼,身边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一样,那道士却是瞬间僵直了身体,动都不敢再动。
雪珑不再理那道士,将少年往怀里拢了拢,轻夹马腹,马蹄声踢踢踏踏的响起来,步子不疾不徐,马背上的两个人稳如泰山。
封千宝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他也顾不得擦,一手撑地一手抚胸急促的喘息着,跟来的管事急急地跑过来,刚要开口一个清冽的仿佛带着刀霜剑气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声音说:“人,我要了。”
管事原地晃了两下,勉强站稳,声音还抖着:“世子爷,那杂种被带走了,可怎么办好?”
若不是腿软,封千宝早很想一脚踹过去,:“封禧,活糊涂了吧你,谁管那杂种是死是活?!”
他可不会去找那杀神要人。当年他虽然还小,却记得这杀神满身是血的屠了趁机作乱的齐王满府,上上下下三百八十六口人,一个没活。那时他被乱兵挟持在府里,当然他只是顺带的,主要的人质是当时也年幼的皇上胞弟康王。虽然从这方面来说,雪珑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他记住的却只有那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修罗场景,以及站在一地尸体里,带着一只金面具,满是杀气的雪珑。
一听这话,封禧就明白了,这世子爷当真是……
“若今日之事被殿下知道了……”
封禧没再说下去,封千宝这次却明白了,当今圣上以孝悌之道治国,一个弑杀兄弟之人,如何能继承昌顺伯的爵位?他一激灵爬起来,拔腿就往府里跑,他得找母亲和父亲去疏通关系,把这件事给压下来。
封禧一看他跑的方向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却没有跟上去,他招来一个穿着青色家丁服的年轻人,对着他耳语几句,那家丁瞪大眼看着他,张大嘴巴就要问,封禧厉声喝问:“想死想活?!”那家丁一哆嗦,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封禧看着那越跑越远的背影,抬脚慢悠悠的往前跺,若是旁人,凭着昌顺伯的财力,要摆平的确不是难事,可那个人却偏偏是雪珑,大将军王雪珑。不是他瞧不起自家主子,只是从龙之功。加上内忧外患,这个人现今的大邺,连皇上也得客气三分。
因此……封禧神色一厉,此事若是能平,怕是要用人命来填的,依夫人的性子,这些人命里必然是有自己的!
封禧又看了看前面,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平静,好歹他还有个兄弟,庆城远在越州,又是秦王的封地,就是昌顺伯也不能如何,这样一想,封禧不再迟疑,一转身隐入了小巷里,不见了踪影。
不见的还有那灰衣道士,周围的人一回神就找不到他了,“哎?那讲倾世璧的道士呢?”
“一眨眼就不见了,怕是扯得太狠,圆不回来,跑了。”
“也挺有意思的。”
“啧,倾世璧倾世璧,必然是宝玉,怎的又成了书?再说咱们都知道大神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娘娘捏土造人,哪里又出来一个大神无忧……”
众人没了故事听,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也就散了。
人高的石狮,神情凌厉庄严,御笔书的“王府”高悬门上,未书封号的牌匾如同不加封号的称呼,在整个大邺,若有人单单只提起“王府”或“殿下”那说的只能是那一个地方,那一个人。
朱红的石柱后面,带着铆钉铜环的大门已经全开,长安和柳钏各自带着家丁和侍女垂手立在府门前候着,雪珑身子一偏,带着怀里的人跃了下来,门前的人全都矮了下去,男的弓腰,女的蹲身。
“恭迎殿下,殿下万福。”
雪珑淡淡地道了声“起”,脚步不停的往里走。
白袍副将从门里迎了出来抱了抱拳道:“将军,都准备好了。”说着便伸手想将人接过来,这种粗活还是自己来吧。
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奴才给殿下请安。”
白袍副将手一抖,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来人:“原来是祈公公大驾。”
祈佑微弓着腰,态度谦和:“不敢当,殿下凯旋,廖氏兄妹功不可没,咱家在此先道喜了。”
廖英白撇撇嘴不做声了。
雪珑转过身对祈佑点了点头道:“随我来。”便自顾自走了,祈佑紧随其后,廖英白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抬手摸了摸脑袋,嘀咕道:“好像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