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夏的午时阳光灼热难捱。
李云翔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跟随在目标后头,既不能被目标发现自己的行踪,又不能被市民们发现自己。这个目标人物,方才在紫荆花广场之外观察着死刑犯的一切,如李云翔所见,他的一些诡异动作让李云翔非常在意,仿佛是在朝着某个方向打手势传递讯号。
来到月城的第一天,李云翔和白龙就一起把城市粗略地转了一圈,但李云翔并不能马上反应过来目标人物的目的地,只能跟着他一路往城南而去,眼看着就要到达南城门了。果不其然,目标人物直接通过检查出城而去,李云翔紧随其后,却被城门守卫给拦下来了。
李云翔一愣,问:“为什么不让我出城?”
“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后背上鼓鼓囊囊的,天气这么热还穿得这么多,是藏了什么东西吗?”三两守卫将李云翔逼至一旁,开始了一通问话。
李云翔也不多说,从怀里取出了银封的名帖递向对方,说了句:“不要多话。”
守卫们一见名帖,脸色大变,没有伸手去接,赶紧恭谨行礼:“冒犯。”
李云翔收回名帖,心想月城的卫兵到底是比连星城的有眼力见。他回想起以前在连星城任事之时,即使手上有这类名帖,某些门关的守卫照样要检查一番的。大概是那京城王都的守卫见惯了王公大臣,并不觉得多稀罕吧。
然而,此番一耽误,李云翔追出城门之后已经找不到目标人物的踪影了。正准备回刘府之际,李云翔忽然觉得不对劲,回想那目标人物通过城门之时和守卫微有交流,以及守卫们看到名帖时的脸色变化,李云翔又折身回到了南城门。
“刚才是不是有人叫你拦住我的?”李云翔直截了当地问那守卫。
只见对方表情难看,吞吞吐吐的不敢应答。
“说吧,我就当作不知道……”李云翔说着,又把名帖亮了出来。
“是……张将军的大公子。”
“哪个张将军?”
“张延。”
——
回刘府的路上,李云翔自嘲一笑:“跟踪这种事情,还是你在行啊,蝙蝠……”
“笑什么呢?”
李云翔抬头一看,刘燕正在路边等他。知道了她那独特的感知能力,李云翔也不奇怪她出现在路口了,只是继续笑着说:“老鹰果然不是跟踪的料,跟一次,被发现一次。”
“你在跟踪谁?”
“张延的大儿子。”
“他?”刘燕皱着眉,很是疑惑,“他怎么了?”
“刚才广场上的那些死刑犯,多半是由他操控的,”李云翔说,“一路逃出了南城门,可惜跟丢了。”
刘燕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张恒宇,是张将军已故的结发妻子所生,自小不学无术,张将军又对他溺爱不已,疏于管教,不曾在军中任职,算是月城的几个纨绔子弟之一。我觉得……”
“觉得什么?”
“他哪有什么本事能够察觉到被跟踪呢?”
“这可不好说,人不可貌相,”李云翔说,“倘若是刻意表现出纨绔子弟的一面给你们看,以迷惑判断也未可知。这个张恒宇,和谢家有什么关系吗?”
刘燕点了点头:“他经常和谢小云一起厮混,算是臭味相投吧。”
“什么味?”
刘燕脸一红,回答说:“你们男人喜欢的……”
李云翔一怔,尴尬一笑,望着她那羞赧不已的表情,不由得一阵慌乱:“唔,他在南城门外有宅子吗?”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刘燕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提到南城门外,指的是宁伯伯家。”
“宁大公?”李云翔更加慌了,望着刘燕,希望她能够说出否定的话来,“先别下定论,兴许也是迷惑之象。待我明天去南城门外一探究竟。”
“宁鹏,最近几年也不太安生。”
李云翔默默地听着,不置评论,只是盯着刘燕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怎么了,李大哥?”
“燕子,短短几天……变化不小。”
刘燕又是脸一红:“哪有……”
李云翔目光闪烁,似有情难言,似有心易察觉,声音极轻,只有自己听得到:“我说我自己。”
刘燕一拍掌,想起说:“差点忘记了,我们还是去城主府吧……”
——
而此时的城主府,江智廷已经召集了诸多官员前来商议,偌大的宴会厅坐满了人。刘清在厅外翘首以盼,怎么这仆人去喊个刘燕去了这么久。
江老爷子表情淡然地坐在首席,他右手边的空位是刘清的,人还在厅外,左手边也是个空位,众官员都在猜测这是留给谁的。谢家老爷子已经很自觉地坐在左手第二个位置上,那这个空位难不成是留给宁大公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外热闹,刘清陪着宁家大公进了门来,惊得满堂离席迎接。宁家大公年岁与江老爷子相仿,但不堪常年的财政工作压力,头发花白之态已显老矣。
江智廷将他引到身旁坐下,其他人也纷纷入座,酒菜满桌,晚风飒爽,江老爷子从连星城带回来的故闻新事将从这个酒桌向南月传开。
李云翔送刘燕至城主府门外,谢绝了刘燕邀请一同进去,选择了独自回刘府。一看那么多官员都在的场面,李云翔那被大人训到骨子里的冷淡就显现出来了,他刻意回避着一切公开场合。曾经的他和羽族伙伴们都以为天下太平,普天之下总有羽族立足之地,然而三年前的一场浩劫让羽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强大。可是,他们又拥有着强大,却没有守护的力量。
李云翔一直讨厌着这帮统治者,若不是大人之命,他压根就不想帮这些人做事。他的眼睛,看得真切,识得嘴脸。虽说羽家大人从不强求,可李云翔也拒绝不了。
回到刘府,家仆一算时间就知道他没去城主府赴宴,赶紧让厨房做了一桌菜来。李云翔也没客气,但也感激不已,唤来所有人一齐吃饭。家仆纷纷表示使不得,此桌是客人用的。
李云翔摇了摇头,同样是人,为何他们如此低三下四:“别推辞了,我一个人吃着寂寞,你们就当作替刘大人陪客,快上桌来吧。”
几个仆人赶忙回避着跑开了,只有几个管事的一脸怯然地坐到了桌边。
“你们几位,来刘家多久了?”李云翔问道。
几个管事的面面相觑,大约是其中资历最老的大管家开口回道:“我来得最久,六岁就便在刘府做事,如今四十二了。他们也都有二十年,这一位最年轻,也有十年了。”
李云翔点点头,总算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了:“刘家对你们怎么样?”
几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话问得不妥,可李云翔并不在意,仍是盯着他们等回答。大管家回道:“对我们几个自然是不薄,我们本是乡下无名之辈,能在刘家做事,乡里荣光,月钱也是管足的。”
“对你们几个?”李云翔喜欢挑话里的词,“对别人怎么样?”
“呃……”大管家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僵硬了,“那些下人待遇自然没我们几个老骨头好,但比起寻常人家来还是要丰厚得多的。”
“谢家如何?”
大管家索性搁下了筷子,看来这位贵客是有很多话想问的:“谢家如今掌管着大半的财政,家道富硕,只不过……对待下人是远不及刘大人的。”
“为官者,莫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修。对待下人最是体现为官之德的。”
大管家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李云翔瞧了一眼:“别愣着,赶紧吃菜,这么一大桌,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众人听话地开始动筷吃饭,大约是那一句为官之道深得几人心,李云翔想到了以后刘燕会接手月城的民福部,身在羽族的她能否在大人的教诲之下成为一名优秀的官呢。
而众管家此时心里所想和李云翔大致相同,若是冒昧地去评价,他们认为江老爷子之所以受万民爱戴,刘清的功劳可占一半。之所谓民福部,为民求福之意,百姓得了福利,才会去拥护统治。而这些管家,也算是看着刘燕长大的,知其性情而丝毫不会怀疑她会成为一个好官。
“老爷不让我们多问,可我们还是非常好奇……”大管家又开口道。
“你想问什么?”
“客人您究竟是……”大管家问完,大约是觉得十分不妥当,脸憋得有点红。
李云翔憨然一笑,这帮家仆十分好奇自己的身份是必然的,想不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谁叫自己一副悠哉之态,却又让刘清都恭敬待己。
“我不便作答,你们只当我是连星来的客人便是。月城有难,前来相助,宁有不愿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