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带着一身的湿气走了进来,她不耐烦的遣退了众人。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洛歌、白衣人与上官婉儿了。
殿中的光线微微有些昏黄。但那一盏盏宫灯却仍旧透着些许暖暖的感觉。
白衣人松开微蹙的双眉,唇齿间,一声轻笑呼之即出,一阵香甜的气味渐渐的在整个殿中蔓延。
“又是谁惹了陛下生气呢!”白衣人走上前,坐在女皇的身边替她按着双肩,俊美的脸上满是一种魅惑的邪气。
女皇看着他,半响,叹了一口气。
“是啊,陛下,谁会这么大胆惹您生气呢!”洛歌轻笑,原本冷冷的脸因为这一笑,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她走上前,替女皇捶腿。
白衣人的眼神微微下敛,看着坐在地上替女皇捶腿的她,不禁又是一笑。
她,终是乖了很多呢!
“还不是夷狄小儿莫啜!”女皇气愤的收紧了双拳,双眉蹙紧。
“莫啜?”白衣人停下来看着女皇,微微皱了皱眉。“陛下说的莫啜可是突厥的汗王?”
“除了他还有谁?一个区区胡夷竟敢犯我大周国土,还列了朕的五项莫名其妙的大罪!偏偏他又如一根鱼骨梗在朕的喉中,不管朕用尽什么样的方法都不能将他除去,真是可气可恨!”
“陛下别再生气了,伤了身体可不好!”白衣人蹙眉说着,端过香茶吹了吹,递了过去。
洛歌猛然抬头,眼前渐渐浮上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着黑衣,身形魁梧。他慢慢的回过头来,发出了一声冷笑。如鹰般犀利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在她的身上,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迫人的压抑感,让人喘息难安。他那立体俊美,线条粗旷的脸上带着一丝冷峻。他大笑着,朝她伸出手,狂道:“姓洛的,记住了!我叫莫啜!你,是属于我的!我一定会得到你!我的王妃!”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那个少年,那个黑衣少年!
她跌坐在地上,额上虚汗连连。
“六郎,怎么了?”白衣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急急的看着她。
洛歌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茫然的呆坐着,眼神空洞。
即使,即使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她却依旧忘不了那少年犀利的眼神与那恶作剧般邪恶的一吻。
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唇,指尖微颤。
“六郎,怎么了?”白衣人蹲下身,双手扶住她微颤的肩膀,语气轻柔。
洛歌茫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的俊颜,惨白的脸慢慢的恢复如常。她冲他挑唇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罢了,没什么。”
洛歌起身冲着紧锁双眉的女皇抱歉一笑:“陛下恕罪。”
“唉!”女皇猛然叹了一口气。
洛歌看着她,仿佛就那么一瞬间,她已老了十岁。
昏黄的宫灯映出女皇憔悴的容颜,那模糊的灯光却仿佛一下子将那些藏匿在浓艳妆容下的皱纹全部就了出来,让它们无所遁形。
洛歌不禁一叹,毕竟已年过古稀了,她的发虽保养的很好,却已然花白了一片。
白衣人走上前伸出手将女皇的鞋除去,他将她的双腿轻柔的放在了贵妃榻上。然后,他一边替着她揉捏着双腿一边轻道:“陛下这又是为了何事而叹气呢?”
女皇用手撑住额头,闭上眼幽幽说道:“莫啜小儿侵我大周,打的是匡复李唐的旗号,而朝中大臣也大多上谏,让朕下诏迎回庐陵王显,将其立为储君。”
“这没什么不好啊!”白衣人困惑的看着她,又接着说道:“庐陵王是陛下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登基为皇,有什么不好呢?”
“唉!易之,你是不懂得这朝堂的政治权力的!”女皇睁开双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洛歌不禁无声冷笑。哼!他不懂!他的野心可是这大明宫中最大的呢!权力、政治,他怎么可能会不懂呢?真是笑话!
“朕得到这个皇位是多么的不易!”女皇痛苦的皱着眉,幽幽一叹。“朕能走到今天,这过程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啊!女帝,千古女帝!何其不易啊!难道要朕将自己辛苦打造的天下就这么轻易的还给李氏吗?朕不甘心啊!”
女皇深深的叹息配合着殿外的雨声,使气氛沉闷。
洛歌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席地而坐。她抬起头冲着女皇一笑。“昌宗以为迎回庐陵王并不代表陛下将天下还于李氏了啊!陛下,您想想,如果不是陛下,又哪里来的庐陵王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说天下,就连庐陵王本身就是陛下创造的。就算这天下要重新姓李,可江山依旧是陛下的江山啊!”
女皇倏然睁开双眼,原本浑浊茫然的眼一下子变得清亮起来。她看着他,缓缓道:“接着说下去。”
洛歌见自己的话已经有些凑效了,不禁一笑。她接着说道:“陛下若将天下交予武氏王爷,昌宗想,等陛下千秋万岁后,武氏子弟难免会生异心。况昌宗还未问侄儿作皇帝的让姑母配食太庙的呢!若是将天下交予李氏后代,陛下的江山,昌宗以为一定会千秋万代,因为天下思唐德久矣,李氏为皇,天下人毕竭力辅之。况且,只有这样陛下才能够名正言顺的配食太庙。李氏子孙也一定会很感激陛下的恩德的!陛下,昌宗斗胆问上一句,这母子之情与姑侄之谊,那个更亲一点呢?”
女皇听了,若有所思的蹙起了双眉。
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静的只听得见雨声。
洛歌抬头,正装上白衣人注视她的目光。她不禁微微一愣,自信的眸瞬间清冷了下来。白衣人悄声看着她,不禁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丝明媚的笑意。
可她,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昌宗的话也的确是有些道理!”半响,女皇轻轻开口,她看了洛歌一眼,又道:“是啊,母子与姑侄,孰亲?”
“所以,陛下,昌宗以为迎回庐陵王实乃万全之策啊!不禁可以稳定朝纲,安抚人心,更能让莫啜无出师之名,不攻自破!这还真是一箭三雕呢!”
“是啊!”白衣人突然笑着点头称赞道:“陛下,迎回庐陵王顺应民心,陛下就将庐陵王召回吧!”
女皇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白衣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双眸清亮中又透着一丝浅浅的不甘。她蓦然回头,抬眼看向窗外。
灰黑的天空中,铅色的云正暗暗翻涌着,好像在孕育着一场巨大的阴谋。这样的天气,很难让人打起精神来去盼望着光明。
长安,连绵的阴雨下了竟一个月之久。
好像女皇那苍老的心绪,带着不甘,斗争着,互斥着,却终于艰难的下了决定。
圣历二年年初,庐陵王在众所期待中回归朝堂,复名显,立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