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涵的眼睛鼻子很像他父亲，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漂亮，觉得好看的不真实，皇帝说好像看到了叶王小时候的样子。我把小涵涵抱在怀里，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皇兄，楚玉他，是不是出事了。”
战事结束已经半年有余，孩子已经五个多月，我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一直不敢问。晚上的时候我抱着涵涵坐在院子里，“涵涵，这就是你父亲经常坐着的位置，你在这里能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你看，这就是他最经常用的杯子，这个是他送给我的小酒壶，涵涵，等他回来抱抱你好不好？”涵涵就会往我怀里蹭一下，再蹭一下，哄睡他以后，我自己蹲在院子里，可能我以后又要自己一个人了吧。最怕的就是他死了，哪怕是他变心了也好，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找到见到他，只要他活着。
“雪儿，为兄一直没有告诉你。”皇帝低头看着孩子，我赶紧堵上孩子的耳朵，“楚玉他死了吗。”“是。”“他现在在哪。我要去看他。”皇帝脸上都是愧色，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一国之君在我面前露出了惭愧和忏悔，我不知这是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把孩子递给小黑，小黑陪着他玩儿举高高，涵涵的笑声很清脆，可是这是却显得有些刺耳。我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我没有力气。皇帝扶住我的手臂，“雪儿，你还有他的骨血，你要坚持住。”
我不想控制，不想坚持，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皇帝的身上，眼泪掉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水花，“我本以为他只会晚一些，”我想着他说过，等我回来，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定回来，“彻底晚了，皇兄，他不会回来了。”“走吧，为兄带你去看他。”
“皇兄，御花园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啊。”我跟在皇帝后面，数着青石板在走，第一次走这条路就是叶王带着我，他的声音还在我耳边，“雪儿，来走这边，刚下过雨，那边滑。”我环抱着自己，想要找寻一点温暖，可是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雪儿，下雨了。到我这边来。”我猛地抬起头，皇后红着眼睛，把我拉到她身边，“还有孩子，你要坚强。”我点点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到了存放在院子里的玄铁色的棺木，“他就在那里？”皇后点头，松开了我的手，我半闭着眼睛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上棺木，“楚玉，是你吗。”
“皇兄，开棺，我要看看他。”“开棺，朕知道你会想看，一直都好好的保存着。”我木然的看着工人一锤一锤的撬开棺木，打开棺盖，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会不会不是我的楚玉。
我扶着棺木，无法站稳，我半跪在地上，看着叶王苍白的脸色，鼻梁依旧高挺，可是曾亲吻我的双唇已经没了血色，穿着最正式的朝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腰间放置着出征之前我送给他的那个香囊，“我给七弟系上的。从贴身的地方找到的，应该是他珍视的东西。”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触手冰凉，寒夜里拥抱我温暖我的人，已经再此长眠。
“陛下，什么时候送他入土吧。”声音骤然喑哑，我勉强站起来，“不用再照顾我的想法，给他他应该得到的。”我跪下，“陛下，谢谢。我会好好的把孩子带大。”皇帝扶着我站起来，“七弟是因为我大渝才失了性命，我必会保你母子一世平安。”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什么一世，和我一世的人都不在了，我只想把孩子好好带大，然后去陪他。
叶王葬礼就像当年他的婚礼，轰动全城，百姓们都来送他，我跟在棺木后面，抱着叶王的遗物，忽然觉得我也是遗物，多希望把我一起葬进去，长长的白色纸幡在风里招摇，我迎着小雨仰起脸，努力的想笑一下给他看，嘴角翘起来，接住了流出的眼泪，很咸。我的楚玉就要孤独的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我把我的心和他一起葬了。看着土一抔一抔盖上去，我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是默默地跪着。往事一幕幕闪过，这些回忆，要支撑着我过完后面的日子。
一夜无眠。我把涵涵抱在身边，他无忧无虑的笑脸都像是匕首扎在我的心上，房间里到处都是叶王的气息，我闭上眼睛就感觉他在我身边，一手抱着孩子，轻轻地唱着摇篮曲，另一手抚着我的发端，时不时亲吻我的脸颊。睁开眼睛却空洞洞的只有我自己，和一个熟睡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我想拿拥有的一切换再见他一次，平生第一次相信神仙，我爬起来，跪在院子最宽敞的地方，默默祈祷。我不想在这世上独活，如果没有孩子绊住我，我会毫无顾忌的跟着他去死。“我不想报仇了，求苍天保佑我的孩子好好长大，求苍天让这时光过得快些。”
“咳咳，你这祈祷，我还真的听到过。”长清帝君忽然打断了我，我睁开眼睛之前，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给她个帕子，看一哭就像个兔子一样。”我接过长清帝君递过来的雪白的帕子，低下头，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行了行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大不了我回去让司命给你赔不是。别哭了。”我抬起兔子眼，“我很想他。”“那个叶王？”我点头之后帝君黑了脸，我正纳闷儿的时候他又笑了，这帝君还真是喜怒无常，这翻脸速度明显超过了司命想段子的速度。
“帝君听到了我的祈祷，也没见帮我啊。”我咬着一节芝麻糖，“孤遣你下界，自然是为了锻炼你。”我翻了个白眼，“嗯，让司命劳什子的命格，把你的小神仙们都弄死了你就开心了，光杆司令无牵无挂最开心。”帝君眼色里都是玩味，“没错，你是孤的小神仙。”然后示意我继续。
我被封了诰命夫人，在叶王府中足不出户，除了涵涵第一天去书院，别的时候我都在后院的竹林里种菜抓鱼，烤熟了等涵涵回来吃饭，小黑一直陪着没有离开过，小红自从叶王走了以后就自动跟着涵涵，涵涵的武艺也都是跟着他学的，据说这孩子是奇才，虽然赶不上他父亲，但是也是难得一见的。我心里笑笑，赶不上他父亲是因为里面掺和了我的血。
“娘亲，今天中午吃什么？”涵涵九岁的时候大概到我肩膀那么高，我捏捏他的胖脸，“吃黄焖鸡，好不好？”“娘亲做饭最好吃啦，什么都好。”他讨好的笑着，“娘亲，今天教书先生又夸我了，说我背书背得好。”我给涵涵盛好饭，“你要好好努力，成为你爹爹这样的人。”涵涵眼睛亮晶晶的，放下筷子站起来，“我要成为爹爹那样出色的人，但是我哪都不去，我要代替爹爹陪在娘亲身边。”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挂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娘亲我明天不想去读书了，小红叔叔说可以带我去看比武，娘亲我可以去看吗？”我回头看到小红很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王妃我想着只教他武艺，没有实战也很难进步，就想……”“可以的，你带着他去。涵涵，要听红叔叔的话。”涵涵点头点的就像一只吃饭的小鸟。
得了我的许可，涵涵笑的更灿烂，吃饭的劲头都足了。我看着他的脸，眼睛漆黑，鼻梁还没有长成他父亲那么高，眉毛也是细长，到处都是叶王的影子，竟没有一处像我。我忽然红了眼睛，这九年，我没有一刻不想你，楚玉，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是这么的好看，虽然我扯了点后腿可是他还是像你那么优秀。楚玉，别急着投胎啊，你再等等我，等他长大，我就去陪你，我们来世还做夫妻。
九周年的时候我去祭拜，“楚玉，只有我老了，我现在比你年龄大了啊，再见到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我把盘子摆出来，涵涵乖乖的在给父亲磕头。半晌我让小红带着他先出去，我蜷缩着坐在叶王的墓碑下面，“楚玉，从来都没有美好的结局，结局都是悲伤的，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奇妙的开始，和幸福美好的中间。你等我，我一个人走完我们两个人的路，就去找你。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