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单手抓着悬崖的树根挂着的时候,才意识到减肥到底多重要。悬崖顶上已经闹翻了天,刀剑铮铮作响,我手心都开始火辣辣的疼,想来是被粗糙的树根磨破了,心中愤愤一骂。刚骂完这树根就极通人性的隐去了纹路,疼是不疼了,可是变得这么光滑抓起来更费力。我只好再骂一次让纹路长回来。父君若知道了我这行径怕是会笑掉大牙,不过他老人家也没多少颗大牙可掉了。时不时有人掉下悬崖,我屏息凝神的也没听见到底的声音,心中一颤,如此深渊看来是不得不走一遭了。不由得生出了万念俱灰的冰冷感觉。这时终于有人想起来我,我抬眸向上,是我今生的夫君莫成,他一脸血渍污秽,全然失了俊俏的模样。
“锦儿,今生终是我对你不住,你且安息,我一定会好好教养儿子,不允任何人欺侮了他。来生,来生你切莫要再遇见我这样的人。”他闭眼睛的时候满脸决然,虽然放弃我是注定的事实,我却没想到他砍断了树根。这千年老树啊,就快修成仙了,莫成八成是要遭报应了。掉下去之前我还象征性的流了两滴泪水,好歹和他过了五年多,可怜我一世芳华,司命居然给写了这样的命数。待我见到他定然狠狠训斥。掉落的时候千年老树的子孙还护着我,虽然衣服划破了几处但却不曾受伤。来生遇不见莫成这样的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长清帝君贬我下界就是吃苦受累的。后面一段路程没有护着的了,就这么摔死了。我回头看了看这个肉身,真是比不上莫成那朵迷人的白莲花,五年就变成了糟糠之妻。我甩甩袖子,跟在无常大哥的屁股后面悠悠哒哒的去酆都。
无常大哥送我到护城河口就去勾魂了,看来对我放心得很,知道我肯定没有到处跑的胆儿。摆渡的还是上次的乌发鬼,他已经在这里摆渡有百年了,要不是因为欺瞒了佛祖早就托生去了。“哟这不是浮生姑娘吗,这次活了多少年?”我白他一眼,“回鬼哥的话,小女子不敢在凡间逗留太久,怕回来接引我的换了鬼。”乌发鬼脸色一黑,一声不吭的划着船。护城河的船没有底,低头看的时候一池子血水,还有些头发黏糊糊的,“鬼哥,你低头的时候害怕不?”我想了一下,“你自己就这样,肯定不怕。”乌发鬼的乌发被我气得泛青,到对岸的时候我掏出从凡间带的小镜子和脂粉,“鬼哥,拿去讨好你的相好。凡间还有更好的呐,早日脱生哟。”我听到了一声尖叫,估计是打开镜子被自己吓着了。我简直要乐开了花,拍拍袖子,转身进了酆都。
上次来酆都还是六十七年前第一回死掉的时候,头回托生没经验,过河的时候没给乌发鬼一点儿礼物,他划的太用力差点儿掀翻了船害我魂丧在这个脏兮兮的河里。还好无常大哥飘过来把我拽住我,然后给了乌发鬼一个耳刮子,“乌发,见过浮生上仙。”乌发鬼默默的从船尾爬到船头拿起桨,深深一揖。“小鬼不知上仙光临也走这护城河,冒犯了。”我也只能用手指卷着颊边微湿的头发假装听不出乌发言语里的讽刺,淡淡的笑着不回话。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托生,看到乌发觉得甚是亲切。
这酆都和二十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就是入口处多了个卖包子的,上次我来的时候那地方是一个小棚屋,门口拴着条奄奄一息的黄狗,记得我还喂了它一口肉。想来是已经转世成了新的狗,比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强多了。我倒是觉得还不错,被帝君惩罚下凡能经过这一堆人给我问安的地方,也是享受。包子铺还送了我两个牛肉包子,味道好极了,我吃完了看着油光光的手没好意思再要,就接着往前走。桃花酿就在下一个街口,我不记得哪年植树节我在青丘种了这颗小桃子,反正这几次在酆都我都喝了个烂醉。我蹲在路沿石上逗蚂蚁,一架马车踢踏着过来,尘土飞扬的甩了我一脸。刚想跳起来发作,看到车门楣上的“清”字,赶紧蹲下想接着逗蚂蚁,结果蚂蚁都跑光了。长清帝君多像瘟神啊。这话只敢想想,不敢说。
长清帝君受天下人爱戴,除了我。被谪下凡之前我刚刚升上仙,别人都历了多少道天雷,我却在小黑屋里醉了几十日醒来就成了上仙。接着就幸运的赶上了百花宴,礼服紧的腰透不过气,我中间歇了好几次才到了父君府门前,结果冷清的好像几百年没住过人,问问门口的扫地大爷,大爷说,“哦你是北海神君的小女儿啊,见过上仙失敬失敬。北海神君昨儿听说了上仙您的事儿之后,收拾行李去三十三重天找寿星下棋去了。”我蹲在门口嚎啕大哭,不是因为想念父君,是因为,这衣服实在是太紧了……不大哭不好换气。哭了一会儿觉得顺畅了不少,一个大巴掌呼在我背上把我刚刚吸进来的气儿都呼出去了,“浮生,你打算让帝君等着你?”
我理整理整头发和衣服跟在沧凛表哥的后面准备去百花宴,素来听说长清帝君贤德,定不会和我这区区上仙计较。我把裙子脏了的地方往后塞塞,偷偷的看着周边环境,难怪男的都想当帝君,女的都想嫁帝君,真是富丽堂皇啊,紫檀木的案几,摆着纯色冰玉的茶具,屏风上彩绣的小仙都像真人一样顾盼生姿,往来的宾客仙风道骨。我赶紧收腹挺胸,扯扯表哥的袖子,“哥,我头回来,坐哪?”沧凛像看鬼一样看我,“你还真是被叔父关屋子里闷坏了,帝君没来之前,站着。”
园子里都是竹子,热气一蒸腾都是竹叶青的味道,正是我最喜欢喝的茶,记得很久之前我也有一片竹子,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都换成了榆树。竹林里的地略微湿黏,我只好提着裙摆,可还是沾上了些污泥,还好旁边就有小溪,就在石头上蹲着,撩起水来洗裙摆,顺便欣赏水里我还凑合的倒影,最近皮肤不错,没经历天雷就不用变得黑漆漆的,心里正得意着,我的影子上出来了另外一个影子,“这溪水,你用着可还顺手?”我一愣,“左右不过是溪水,有什么顺不顺手?”那人声音冷了起来,“你可知道,这水是通往长清帝君寝院,用来喝的?”
我当然不知道!“这这这小仙第一次来长清帝君的百花宴小仙不知这水是通往哪里做什么用的请恕罪……”真是不讲道理水就在这里流着不写个牌子谁知道是干啥用的长清帝君该不会是昏君吧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儿罚我,我在心里嘟嘟囔囔但是面上一派平和,我知道我表现的很好因为看到了表哥长出了一口气,不想那人却说,“本帝君,还就是个昏君,小仙,你就在本帝君处,清扫十日竹林吧。”
想到这里我猛地回过神来,马车已经看不见了,蚂蚁们也都搬完了家,事事都在变,可我却在这轮回里一次一次的不得解脱。真是恨死了帝君,在竹林里摆着帝君夫人的神位也不告诉我,那****在捡拾落了的竹叶打算晒干了煮水给父君洗洗龙须子,帝君身边的黑衣人猛的出现,吓得我一声大叫又后退了几步,踩碎了神位旁边的净瓶,一片白色的粉末飘起来忽忽悠悠的很是好看,我看完了这景色,也断了仙路。罢了罢了不提了,若不是众仙看在我父君平时的恩泽的面子上替我求情,我已经在哪诛仙台上被枭了首。可是轮回这么苦,到底哪条路才是对的?
“上仙上仙,您又来啦!”桃花娘子面若桃花,激动的不得了,好像我来了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二十年不见,上仙还是那么好看。”她在围裙上擦擦手,“上仙,来,给您斟酒,我新研究的方子,在里面加了好几味中药,您尝尝?”我虽不知这桃花酿里加中药是什么原理,但味道却是足了不少。“这还是上回那些酒,药啊是腌进去的,就等着您来呢。”“桃花娘子,我上次来是多少年之前?”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是二十三年之前了,您在我这喝了酒以后,就去托生啦。”既是如此,我这一世还不如上一世活得久,上一世大约是三十岁的时候才死。“谢谢娘子的酒,浮生要前去大殿,看看阎王他老人家。”
阎王殿很是肃穆,头回来的时候,我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生怕阎王养的小鬼儿出来掐我脖子,结果进去以后阎王在抽旱烟,乌烟瘴气的呛得我咳嗽了小半个时辰,第二次他在啃鸡爪子鸭脖子看画本子,隔着老远我都能看到男男女女交织在一起,第三次我在殿门口就听到阎王打呼噜打得震天响,听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我猛地一咳嗽,他一个激灵滚下了石床,“哟,你又死啦!”我这个大气儿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又死了,“听您老人家这话的意思,是我自己乐意死的?”“哪能哪能,不敢不敢,小王这点儿秘密都给你看去了,来来上仙,小王给你一个在我酆都吃饭不要钱的特权。”就这一句话,我都感觉自己眼睛亮了,然后就胖了十斤。托生的时候孟婆婆特意给找了一个大碗盛汤。其实有什么必要呢,每一世的记忆我都不可能忘。帝君可能给我下了反孟婆汤咒语吧。所以这一世,我干脆就直接冲进去了,不知道阎王到底又在干些什么需要我保密的勾当,没准儿又能得什么特权,比如酆都几日游之类的。可是我出门没看黄历,又忘了下来的时候看到了谁的马车。总之我踢开殿门的时候,天也不知道我多想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