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体面正经儿的生意场上,旗袍女子喜欢别人称她为老板娘。若是哪个好奇心较重的别人们顺嘴问句老板是谁?
她会十分正色凛然地告诉你:“老板和老板娘是同一个人。”若是哪个好奇心较重并且顺嘴的人恰好又非要探知这样称呼的原由。
她会沉思,一脸思考者言之必慎的怪样子说道:“因为我喜欢。”
而这个好奇心较重又顺嘴非要探知的人,正是将老板娘从牌桌上叫下来的梁思源。梁思源第一次见到老板娘是在不怎么正经儿体面也算不上面试的面试地点。
那时候余音这地界儿还没有走上让周边城市学习其经济改革勇于发展创新的康庄大道上。余音市虽比一线城市落后,却从不盲目崇拜谁,模仿谁。他们有个性,有远见。知道只有提高人均消费水平,才能带动人们挣钱的热情。
于是余音市不断引进新物种,在娱乐文化发展方向走向K歌蹦迪泡吧路线。人均消费就在这生活日进丰富的小城内一点一点地不断提高。
然而新鲜事物的滋生带歪了不少大好青年,诚然那些被带坏的青年多半是外表大好而内里颓废。但也变相证明了余音纯绿色环保的文娱场所着实没有什么吸引力。
而作为K歌蹦迪泡吧路线中K歌场所经营上好的老板娘,正是看出这没什么吸引力的纯绿色娱乐场所正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于是老板娘就将自己这些想法打电话告诉了身为她得力助手的公关经理戚莉莉。当时戚莉莉正坐在姑娘们的化妆间接电话,她拿着指甲锉一边修理自己的手指甲,一边看着化妆间里上下忙活的姑娘们,不时插上两句嘴:“美兰你这装画得忒淡了,咱又不是上哪家公司应聘去,要清汤寡水那一套。”
“还有小楠把你身上那条像红条幅的裙子给换了,磕碜死了。”
“不是,牡丹姐,我没说你磕碜。我在和咱家小妹们说话呢,一会就上客人了她们还拖拖拉拉磨磨唧唧,可不如我们那一波~”
戚莉莉说的牡丹姐,就是老板娘在不太正经场合下被人叫的称呼。老板娘本名叫沐丹,谐音牡丹,因为上了年纪又是老板就被大家唤一句牡丹姐。
一个整天想着怎么教育姑娘们勾引男人的公关经理或许不太爱好企业多元化发展,所以沐丹又将电话打给她的二号得力助手——大堂经理侯书学。
电话才刚接通沐丹就听见一阵吵吵嚷嚷声。
“有人打架?哪桌啊?让服务生盯住了,打坏东西照价赔偿。”
“人?人打坏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侯书学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还是要抽时间来搭理搭理沐丹这个大老板的。
“牡丹姐,您是要来唱歌还是您朋友要来唱歌?现在快满台了。”
“我······”
“你说一会儿谁要来?柏哥?多少人啊?”
沐丹将电话挂断时便深刻意识到,她要做白天的生意,自然要招揽白天工作的人才。而戚莉莉和侯书学的白天,一般都在睡觉。
所以她赶紧让手下去张贴招聘营运经理的小广告,并嘱咐发小广告的手下们要注意避开城管。
起初来应聘的人还是有一些,大概是她面试地点选得不好,来应聘营运经理的人基本条件只满足于公关经理和大堂经理。简单点说就是老鸨和流氓,看着不是十分端正。沐丹仔细研究了自己列出的招聘信息后,除了更改面试地点后又加上去一条‘要求学历大学毕业’。这次她很满意,毕竟她身边没有读书超过高中的。
最新版本的招聘启事张贴在余音市各小区公告栏上,路边电线杆上以及街道墙面上。可是来应聘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沐丹对人十分挑剔,就一直都没有找到与她新商机产生共鸣的人。以至于梁思源打电话来应聘时,沐丹没报有任何希望的告诉梁思源直接到她的酒吧来面试。
还不是晚上,酒吧没有到营业时间。梁思源走进室内只觉得一片昏暗,不远处调酒的吧台亮着一簇昏黄的小夜灯。空气中的尘埃在这簇灯光中好似冬日里的飞雪,缓缓飘扬,静静下落。
走进了,梁思源才看清吧台里有个人影。泼墨似的长发用发箍随意一束,她转过身来,拿着一杯酒放在了亮着小夜灯的吧台上。
酒呈蓝色,灯光在杯底拢出光晕,梁思源看着站在吧台里的女人正拿着一根吸管滴在酒杯里一滴白色的液体,刹那间像是一只透明轻盈的水母重归深海般自由而壮丽。
然后沐丹说:“这杯酒名字叫蓝色水母,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梁思源。”
“梁思源,这杯酒我请你,恭喜你被录用了。”
那是梁思源第一次见到沐丹,那时他23岁,沐丹32岁。
时光在一年又一年中不断过往,已经流逝了整整12年。
“把人叫出来,又一声不吭的走神儿。小源啊,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让别人
看见了会误以为我怎么苛待你了。”
沐丹一挥折扇打在梁思源手臂上是不痛不痒。他本能拿起电话按着最近通话
上第一个号码回拨过去,电话那边刚一接听,梁思源就说道:“李主管,我们
影院这边的消防故障可以解除了。对,就是简单排查一下有没有安全隐患。”
近几年沐丹手中的生意都是她信任的助手们打理,所以像这种小事情一般是不会
传到沐丹耳里。显然梁思源将她叫出来是有其他事情,并且是这个别扭的助手不爱说的事情。
这样想想,沐丹大致猜出些什么,笑道:“我家大小姐是不是回来了。”
“您说您都这么大年岁了,就不能反应迟钝些。”
梁思源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他故意装出有很多电话要打的样子,奈何他处理
事情一向谨慎稳重,一时也没有突发事件来让他手忙脚乱一下。
“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人情世故历练十之八九,一向是不露喜憎随和惯了。唯独对瑶瑶是抵触到极致。要不是深知你个性,我真会怀疑你这是情窦晚开,爱慕瑶瑶,故意针对,引其注意呢。”
“不过啊,以我多年阅历,眼光这东西也会随着岁月变化而变化。等哪一天你心思真往我说的方向变去,记得与我说句实话,毕竟我在瑶瑶那处有非比常人的地位,若是我去说和······”
说话时带着小动作,小动作中尽显妩媚和风情。沐丹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在她往日习惯中有处可寻,这些习惯一点一点重复,形成习性,长久浸入骨血里,就连自说自话的毛病,也是日益渐重。
梁思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金色眼镜框,表情恢复一贯的随和道:“平日里只看你自以家长身份自居,满腔热血掏心掏肺地对大小姐百般顺从,可那又能怎么样,大小姐叫过你一句妈吗?”
“重要的人从不是挂在嘴边上,而是放在心里,放在这儿。”沐丹拿着折扇指了指梁思源的脑袋瓜。什么叫做以家长身份自居,听着名不正言不顺,她本来就是瑶瑶的家长,准确来说是继母。
“是啊,若是我有你这样一位要钱给钱,要工作给工作不是亲妈却胜似亲妈的金主惯着,别说将你放心里了,就是天天点香供着我也愿意。你若没事就想想,当年大小姐还没出国时,惹到咱们面前要解决的祸事,基本上是抬出她华兴会大小姐名头都不管用的,我这历练十之八九处理世故人情的能力多半是在她身上升华而来,您说我平日里随和,当然随和,与大小姐这班能闹腾的人相比,其他人大致是难以偏离和蔼可亲这个范畴。”
虽然梁思源平日里是闷葫芦一个,他那是谦虚,才不外露。可真要损起人来,据对言辞凿凿,口若悬河,都不用事先备文稿。沐丹说不过他,也不觉得可耻,转念道:“人说我牡丹姐教人,最是知理。华兴会规矩,对尊长者要称您。就连展信这般为老不尊的人都受众三分礼,梁思源,您刚才是你你的叫我来着吧。”
“华兴会8前年重夺会议时好像提过一件事,您还记得吗?”梁思源在您字上特别加了重音,然后接着说:“华哥在重夺会议时加了一条会则,你沐丹,不承担华兴会任何责任,与华兴会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单独享有分红,仅此而已。对于此会则,我给解释一下,您不是华兴会人,在您身边的我,也不是华兴会人,所以不用讲华兴会规矩,也所以,今天这种场合,您参加的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梁思源,就算你极力想让我与华兴会划清界限,也该找到根源不是,只要瑶瑶和华兴会无关,我与华兴会也就无关。”
二人在说话期间,早已离开观影厅。他们乘着电梯下到商场一楼拐角的一家咖啡店。迎宾人员一见来人是沐丹和梁思源,很是殷勤地叫人:“老板娘,梁哥。”
沐丹有很多营生,百佳商场巨幕影院是一处,商场一楼咖啡店又是一处。梁思源将沐丹送到咖啡店里面一间不对外开放的包间,然后说:“大小姐不让人去接机,她说让你在这儿等她一会儿。”
“等多久啊,这丫头从来没个准信,你去帮我拿杯咖啡来吧,记得多加点糖,上回喝了杯纯美式,那苦得跟中药似的。”
沐丹在衣食住行上有足够资本去挥霍,她从不需要操持家务,家务有保姆做,而家却没有,因她终身未嫁。她不会沉浸在柴米油盐中庸俗度日,人若不庸俗,大抵有些天真。
梁思源给沐丹点了一杯拿铁,便挑选一个靠窗空着的位子坐下。自从那华兴走后,大小姐已经整3年没有回国了,而暂时代理华兴会会长的宿肖楠又进了监狱。此时华兴会是由会中占有分红份额最大的几位副社长们一同打理,会长这个位子,是每3年进行重选,代理会长宿肖楠还未出狱,大小姐此次回来,时机太过微妙。
“梁哥,拿铁咖啡好了,需要我送进去吗?”梁思源收回思绪,仰面看着来他面前的年轻男人,穆勋,也是这家咖啡店店长,然后又向窗外望了望。他眯着眼,盯着刚刚停在商场门口的出租车,认了认车上晃动的身影道:“不用了,你再让咖啡师随便做一杯咖啡吧,一会我去送。”
穆勋转身时悄悄延着梁思源的视线向外瞄了一眼,车连着车实在瞧不出什么魑魅魍魉来,可是见梁哥靠在椅背上虽是闲散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穆勋可不觉得会是什么好事情。
“一会咖啡做好了,你就去给坐在窗边的先生送过去。”穆勋走回吧台里,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一个服务员。
那是新来兼职的小姑娘,身量纤纤,瓜子脸白皮肤丹凤眼红缨唇,本在青春无敌年岁,模样自然是好看。她在本市一家专科学院念书,已读大二。
“好的,店长。”韩荧光看向窗边那位先生,一身银灰色西装显着干净利落又不失庄重,像极了那些交流会上年轻有为的成功青年。
这时门口挂着的风铃响起,只听迎宾人员喊道欢迎光临。
“要我说现在谁家咖啡厅还站个迎宾啊,星巴克有吗?你当这里是酒店还是夜店啊,梁思源。”
大檐帽系彩色锦带,啡色太阳镜几乎遮住了说话女子半张脸,白色露肩上衣,以及同为白色阔腿裤,走近时带着清甜凌冽的柑橘香。韩荧光目光追随着打从一进门便成为瞩目焦点的女子,直到落座在靠窗那位先生对面,让她忍不住感叹,果然帅哥与美女是最让人嫉妒的搭配之一。
“把咖啡送过去吧。”穆勋端着一杯摩卡,轻轻放到韩荧光手中的托盘上,顺便也唤醒了她愣神状态。
“好的,店长。”
韩荧光向那两位漂亮人儿走去,越靠近,越能听清两人话语声。漂亮女人刚刚说到梁思源,这大概就是那位看起来十分绅士的先生的名字吧,韩荧光暗暗思量着。
“你说你就不能换个风格,换换样子吗,沐姨常年见着您这幅山水图似的老年装扮,不会视觉疲劳吗?”
梁思源想了想,回答道:“讲真,我有时也会疑惑一下,沐丹身边最是花枝招展那位莉莉姐,换衣频率恨不得是上午一件,下午三件,你猜你沐姨看着她会不会视觉混乱啊~大小姐。”
他与大小姐说可有可无这些子闲话,只因有服务员来送咖啡。他淡淡地点下头,然后说道:“连托盘一起放下就好,一会儿我们到里面坐。”
“好的,先生。”韩荧光有些好奇那女子墨镜后的模样,就在放下托盘时偷偷瞄了一眼。而好巧不巧的是那位漂亮女子双手撑着下颚也在抬眼看她。
韩荧光赶紧收回视线,她能感觉到自己脸红了,而且还听到了自己咚咚地心跳声。
大小姐看着韩荧光迅速逃离,小脚挪动飞快就差小跑了。
“果然年纪小总容易慌张,你说偷看就偷看呗,被发现也要镇定自若一些。”
“那我倒要镇定自若问问你,这次回来可是要给谁添些慌张感?”梁思源端起托盘往沐丹所在房间走去,他虽问了,可压根也没想听大小姐回答什么,因为他知道,大小姐什么也不会说。
“这次回来,就是找出你说的那个人。”
大小姐的答语在他身后传来,使梁思源不禁驻足问道:“什么人?”
“我要是知道了,还用找吗?”
她似乎什么都说了,也似乎什么都没说,她从来不需要好好回答任何人有关任何事的提问,即便回答了,无论真实或虚假只随她当时心情,这多少有点武侠小说中绝世高手只求一败之境界。有时候梁思源在为她善后时犹然生出一种感叹,生长在余音这地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有可能是大小姐亲妈的灵魂附体,不然连他这样无神论的人,也找不出为何上苍独独对大小姐这么仁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