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嬷嬷是沈瑜房里的管事妈妈。
她年轻时是柳氏的贴身大丫环,因和柳氏感情深厚,所以到了婚嫁年纪时不愿外嫁,选了柳府里一名汪姓管事嫁了,以媳妇子的身份随着柳氏陪嫁到了沈府,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汪大虎如今跟着父亲在外管着柳氏的陪嫁庄子,女儿便是沈瑜身边的紫苏。紫苏脾气爆性子急,少有忍耐的时候,而朱嬷嬷却是见人不笑不说话,圆圆的脸庞上常挂着无害温和的神情,象尊笑佛似的。但其实她心里非常精明灵透,若不是她随着柳氏陪嫁过来,还不知单纯的柳氏得吃二房多少暗亏呢。
朱嬷嬷住在沈府后巷一条小胡同里,那里是沈府专门买下给府里有头脸的管家和妈妈们安家用的,也可以说是沈府的高级仆人宿舍。朱嬷嬷的家就在靠东边的一个小院儿里。
沈氏兄妹到的时候,正碰到要出门去庄子上的汪大虎。汪大虎比沈珏大了三岁,身材像他爹似的又高又膀实,长了一副憨厚相,但内里却随了朱嬷嬷,心里明白着呢。因小时候曾在沈珏身边呆了几年,因此二人的感情十分要好。
三年前,柳氏感念朱嬷嬷为她操心忙碌了半辈子,便做主放了朱嬷嬷一家四口的奴籍,此举让朱嬷嬷一家很是感动。因朱嬷嬷舍不得柳氏和小小姐沈瑜,便仍和女儿在府里听差。
大虎见一大早的沈家兄妹竟跑来自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瞪圆了眼睛问道:“少爷和小姐怎么来了?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沈珏拍拍他肩膀笑道:“没事,我就是带妹妹来瞧瞧嬷嬷,顺便打听点儿事。虎哥,我不是早就说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只管直叫我的名字就是,什么少爷小姐的,我可不爱听。”
大虎嘿嘿憨笑了两声,挠了挠后勺,“我这是叫顺嘴儿了,一时半儿会可改不过来。我娘在屋里呢,你们只管找她去,她昨晚上还惦记着小姐的身子好没好,又将那混球杜家骂了半个时辰才消气。”
沈瑜笑笑没说话,记忆里朱嬷嬷可是很疼她的,对她的关心甚至比紫苏还要多些。
沈珏听大虎提到杜家,脸色立时就黑了,晃了晃拳头道:“这事儿没完!等我父亲的事儿了结了,我非得去揍杜少群一顿不可,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气。”
大虎笑嘻嘻拍着沈珏肩膀低声道:“你这么一说我这拳头也痒痒了呢,到时候别忘了叫上我。只别让我娘知道就是了。”说完,还偷偷瞄了沈瑜一眼,怕她泄露秘密。
沈瑜冲大虎笑了笑,掏了掏耳朵,“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她边说边往院子里走,经过两人身边时,用只有三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哝了句:“只要别打死就行了。”
沈珏和大虎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朱嬷嬷的小院儿朝南向,这时辰大太阳晒得院子里暖洋洋的。
在沈瑜的记忆里,她虽和朱嬷嬷亲近,但朱嬷嬷这家里她还真是第一次来。朱嬷嬷在屋里就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出来一瞧,见竟是沈珏兄妹俩,不由得惊喜交加。
“少爷,小姐,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朱嬷嬷忙上前拉着沈瑜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小姐,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快进屋。”边说边将二人让进屋里。
跟着沈瑜回家的紫苏取了两个洗得干净的大引枕放在炕边上,又扶着沈瑜靠着坐了。沈瑜打量着朱嬷嬷的家,虽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尘不染,可见朱嬷嬷平日里是个勤快人。
朱嬷嬷倒了两杯茶来,亲送到沈珏和沈瑜手上,接着便拉着沈瑜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眼中满含着担忧的神色。
沈瑜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心里一暖,笑着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我身子好多了,嬷嬷别为我担心。”
朱嬷嬷见她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却不似先前那样虚弱,这才放了心。又问二人所来何事。
沈珏便把来来意说了,朱嬷嬷听了一拍大腿,高声道:“是有这么回事!”
沈珏激动得两步蹿到朱嬷嬷跟前,“嬷嬷,你可知那件事的详情?”
朱嬷嬷知道这件事至关重大,甚至可以说是如今困境中的一线生机。她沉吟了半晌,仔细想了当日事情的细节,才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是隆冬腊月,咱们大房回祖宅祭祖,就老爷夫人带着两位小主子,还有十来个家人。赶了三辆马车一路往北走。走到青州地头上,正碰上下大雪,马车走不了路,老爷就找了当地一户农家,给了他们银子让腾了几间屋子住下,等雪停了再走。偏巧当天晚上,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来村里求救,说是主母和小主子坐的马车坏在雪地里,他们小主子还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走了几家求收留。可巧那时已进了腊月,乡下人讲究个吉利,怕病人进了门晦气,都不肯让那户人家暂住,就求到了这里。
这户人家也有些顾虑,可老爷和夫人是和善人,老爷当时听说有病人,便劝服这户人家让他们收留那夫人一家,又多给了这户人家几两银子,这户人家也就答应了。等那夫人带着儿子来时,那小孩子已烧得糊涂都说起了胡话。别看老爷平日里话不多,挺严肃的模样,但却是个心地极善良的人,看到那孩子烧得脸通红,还没等人求他呢,就上手给那孩子诊治了。
那孩子当时病得很厉害,老爷又是开药,又是用针,直熬了好几天那孩子才缓过来。那位夫人很是感激,临走时送了重金酬谢,可老爷却只收了正常诊金,那夫人敬佩老爷的为人又感念救子之恩,便把她儿子身上挂着的双鱼佩取下相赠给你们母亲,还说若是日后有为难之处,只管拿了玉佩到京城福王府商量便是。那时,我们才知道那位夫人就是福王妃。”
沈珏心里越发敞亮,忍不住问道:“那母亲可曾找过福王妃?”
朱嬷嬷叹了口气道:“没有。夫人本就是和软的脾气,老爷更是施恩不图报的性子,哪里会挟着这恩情去求什么呢?倒是那年回京后,福王曾经亲携着王妃和世子带着礼物来家里道谢,当时连老太爷都被惊动了,出来和老爷还有二老爷亲迎了福王进府,福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那之后,老爷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沈瑜想着父亲的性情微笑道:“父亲本来就是老实人,自然不会用这恩情去求什么,倒真是清清白白的。”若是换了她那八面玲珑的二叔,怕是早借此攀附福王了。这样正直的父亲,被污做玩忽职守,她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嬷嬷,如今那块玉佩在哪里?”沈珏有些急切。
“在夫人那里,”朱嬷嬷对此印象深刻,“那是块成色极好的翡翠,当时还是我帮着收起来的,因为是福王府的东西,不敢乱放,就装在盒子里锁在夫人卧房的衣箱里。这些年也没人动它。”
“好,我现在就去跟母亲要。”沈珏一刻也等不得,起身便要往外走。
沈瑜却在慢慢站起身来后,又问了朱嬷嬷一句:“嬷嬷当年见过福王妃,依你看,若是我们如今拿着当日的恩情去求她帮忙,她能否答应?”
朱嬷嬷被问住了,老半天才斟酌着答道:“福王妃我也只是见过那一回,那是个性情很爽利的人,在农户家住宿时,也没有自持着身份瞧不起别人。我当时帮着给那小世子煎了两回药,还得了福王妃的打赏,她还亲跟我说劳烦我了,那句话我到如今都记得。虽说这十年过去了,但我想着这福王妃的性情总不会变,倒不像是个难说话的。只是听说那福王是个刚正严肃之人,怕不是那么好求的。”
沈瑜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淡淡的道:“如今父亲唯一的希望就在福王身上,若是他肯帮忙,父亲的事情怕是还有转机。眼下事情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人情债总是要还的,我总要试试才行!”
两人向朱嬷嬷告辞,从沈府后角门处偷偷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