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学四年同窗，我和你，住同一宿舍，一起去上课，形影不离。
每次，当我从小鸡啄米的睡眠中惊醒，总会看见你坐在我身边，认真听课记笔记，然后我就托着下巴看窗外风景，等待classover钟声响起前一刻，提醒你准备收拾功课，然之后急手急脚，拉扯着你，赶去食堂，为了避开用餐高峰期排长龙。
你从来就不急，从容静定做好一件事到另一件事，直到把所有事情做好。同样在high玩，你却学业玩乐两不误，绩点远远高出第二名，笑容里却永远那样腼腆谦虚。
我是个风风火火，脾气急躁的野小子，长相平凡，成绩寂寥，行为率性而粗鲁。我常常在你面前调笑，我是你的护花使者。不知你是否知道，很多同学朋友私底下，认为我们是同性恋关系。
我有时候，闲得发慌也会想象，当假小子遇上文静女的故事。我想，应该会是文静女软弱无力，被假小子欺负死，又或者假小子无奈，被文静女彻底漠视的情节。但殊途同归是，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对于这个故事结局，我从来就未曾质疑动摇。
记得往昔，我们一起玩耍的日子。志同道合时，跳起来兴奋地击掌盟誓。背道而驰时，彼此争个面红耳赤不说话。虽然时间过后，我和你，又默契和好，但在你面前，我似乎从来不曾走进过你内心深处。
说实话，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也会自卑，会觉得自己就像伺候在你身边的丫鬟，而你，永远是个不吃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平时不声不响，身边却轻易聚满那么多关心你，呵护你的人。
有段时间，我心里极其不舒服，眼红红，疏远你。我清楚，不是你的错，只怪我那丑陋的妒忌心。
你一定觉得我很小家子气了。释然想通以后，我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一个人是不会平白无故被许多人喜欢着的。既然不是好运气使然，那一定是个人气质和魅力，吸引来了人。
你的美一直很静止，你本该不属于我们这个二次元怪咖的朋友圈，但我和我的朋友一致认同你。你是唯一特别的，容不进我们二次元空间的话题，却依然能乐在其中。
2
我不知道该叫你秦然还是凝然，你说秦然是那个善良的你，但凝然的你是面目狰狞的。
我想象不出，你能够狠心到哪种程度，是延续你一贯的沉默冷漠去伤害另一个人吗？可我宁愿相信，你选择一个人面对所有一切的倔强与抑郁，是因为深切爱着，所以深刻痛苦着。
我还是习惯叫你秦然，一个冰雪聪明的少女形象，站在紫荆飞舞的明媚春日，迎着阳光，张开双臂，在春风中绽放最美丽的笑容。风撩起的长秀发沾染了落红的芬芳，飘旋垂落的浪漫，是定格在镜头中，二十岁花季年龄，最美的你。
你的相片，我到现在，依然珍藏在发黄陈旧的纪念册中。
你总是笑得那么灿烂，也掩饰不了眼底里流过那抹不易察觉的伤。你不愿对我说你的心事，无论我怎样磨叨，你始终守口如瓶，被我问得不耐烦了，你就吝啬丢给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说，人为什么要不开心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世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方式么？
我猜不通你脑子到底装着什么。你总是那么渴望挣脱哲学辨思的问题。我其实知道你迷茫，找到幸福的出路。我觉得，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觉得自己碌碌无为，你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你觉得自己有心无力。
所以，你选择一声不吭地走开，去一个我们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在你消失的几天里，你不知道有很多人担心你，你妈妈进了医院，王杰明对我说的，要是知道你会出走，他说什么都会答应载你去飙车的。
我想，秦然，你一定是疯了吧，去飙车的事，你也敢参与。
回来以后，你跟我说，你去看海了，但是没有看见他。我一点不知道你口中说的海，海里那个他，是谁。我一直等你亲口告诉我。你看着我，欲言而止，还是没有说。
你叹了口气，说道，爱过的也恨透了，放下的也就甘心了。只是为什么一个人的旅行，依然走得如此艰难？
真的有这么难吗？为什么要一直犯傻相信那一片海，是承载前世梦今生缘的存在？我以为，就算是为了那个飘洋过海的他，你也能抵御住漫长的等待。就算是一个人的羁旅，你也不会埋怨一声苦。可是，你很让人失望，因为你选择让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独自怜悯。
很多时候，我觉得，其实你并不知道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每一次，都要在亲手毁掉幸福以后，才会明白，幸福不过一记认同的眼神，和一句温馨的问候，仅此而已。
3
后来，毕业以后，你放弃了许多当初的梦想。因为叔叔阿姨的关系，你进了市里一所公立幼儿园当教师。我回了重庆老家这边，在一个亲戚家的酒楼那当甜点学徒，每天搓面粉，做蛋糕，挤奶油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还学习蔬果雕花，真的很有趣。
现在终于明白，那些从小立志当科学家，长大一点又想当警察捉坏人，再长大一点发誓要当美食家吃遍全球美味的想法，都他妈可笑。
因为现实局限，人是不可能百分百活出自己心愿的样子的。于我，此时，只想一步步靠近我的喜好，但再也不敢奢想得到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如今，我二十八岁，早过了那个可以任性的年纪。当野心的东西随年月流走以后，渴求的生活，变得很简单，找一个爱的人，为他生儿育女，然后安安稳稳过一生，也不错。
在郊外的生活区，开了一家小小咖啡店。每月收入不多，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打算明年去一趟英国，去看看那的乡村，那个你很喜欢的国度，风景一定很美吧。
年初时，在生活区附近的老胡同租了个小房子，一厅一房，三十平米，每月600元房租，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在阳台养养花草，空闲之余躺着看会书，生活难得的清静。
平时间，很少回家吃饭，妈妈打来电话，总以各种理由推搪。不想被父母唠叨结婚的事情，更不想去相亲。
我觉得我是个很独立的人。很少去想，为了找个伴而结婚的事情，也很少会思考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情形。说是心里没有结婚的念头，到是觉得有点不实际，只是，想并不一定能得到。我还是愿意相信，缘分是等待中来的，对的人只能是等来的，求不得。
秦然，你一定觉得，我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你一定会说，越来越安于现实，就错了。
真的没有办法，走进社会以后，有努力过，但并不能改变什么，虽然不会认命，但再也不敢年少轻狂了。不敢在人前拍着胸口打保证，不敢轻易说出，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能行，我也行，你有的，我将来也会有的话。
会觉得，人的智力与能力终究是有容量的，傲气与逞能只会落得贻笑大方的收场。
4
去年今日，参加你的葬礼。亲眼看着你的骨灰盒，下葬在这块冷冰冰的墓地里。墓碑前，摆满白色菊花，供奉你定格在二十五岁的黑白照片，长长的黑发，你的笑容那么娴静。
我在想，这样子挺好的，容颜不再生长，一辈子都这样子过完了。那么年轻就死掉，是很令人婉惜的吧。但这就是你的命。
前些天，回家，老妈跟我说，邻居家的王婆婆，在睡梦中过世了，她在前一天，还看见婆婆坐在家门口的小竹椅子上，架着老花镜做绣花鞋，看见她，精神爽朗对她笑。一晚的时间，她就安详睡过去了。一早她孙子给她送早饭过来时，怎么叫也叫不醒，叫过来大人，才知道她死了，冷冰冰的躯体，没有了呼吸。
真不敢相信，原来死亡，竟是一瞬间的事情。人在死神面前，就连挣扎祈求说告别的权利都没有。我想，王婆婆的笑意，大概已经有了预兆吧。就像，生命终结前一刻的回光返照，看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就这样，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过的自然规律，迷信的人又谓之，命定的。
秦然，你说，人是否，从一出生开始，就沿着命运轨迹，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死亡？
你的人生，定格在了二十五岁的青春。犹如你自我预言的那样，十八岁的手术，终究熬不过七年之痒的痛苦。
那场车祸，毁了你所有的一切。两年后，当所有人看见你眼角留下来的泪水，以为你即将要醒过来而无比感恩上帝的时候，医生却告诉我们，家属请节哀顺变吧。
你真的很狠心，让所有人陷进了无边的感伤与幽黑之中。
5
曾经，听你说过，从一片沙漠至高点，坠入另一片沙漠至低点，忽略掉空气摩擦因素，做自由落体的时间，不过两秒，是死亡的时间，让人领略到一种解脱的快慰。
你也说过，对死亡的恐惧刺激了神经中枢对生如夏花般灿烂的渴求。只可惜，上帝不会让每个生命都活在光环的奇迹下。
秦然，我一直对你有信心，知道你不会轻易去寻死。你也确实坚强，所以从车祸的重创中活过来。你笑着对我说，就算一辈子坐轮椅生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听你这么说，我也笑着对你说，是是，你是打不死的小强。其实那一刻，是忍住了哭。
秦然，为什么只有那一片海，是你没有办法失去谈放下的。
你艰难爬上天台，你选择极端一跳。这注定了你是个自私的人。
你不是说不怕死吗，那为什么还怕活着？你有那么依赖海存活吗？你离了他还有很多人爱你呵护你，你是害怕自己成为连累吗？没有人这样认为，一切只是你一个人一厢情愿地认为。
你一定有听见我们说话吧。
爱与被爱对你来说，都沉重到让你窒息了吧。你在心中无数遍抱歉的对不起，最后就只剩下那颗晶莹的泪珠了吧。说不出口的诀别，有感恩也有愧疚。当灵魂脱离肉体时，我知道，你哭了，狠心告别，转身离去，留下一群守护着你逐渐变冷变硬躯体痛哭的人。
秦然，你永远不会不知道，当你决定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那些痛苦压力而拒所有人于门外时，你身边爱着你的人心有多痛，但你依然会义无反顾，一如既往越走越远，远远地落下我们，慢慢地挣脱一个人的世界。
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虽然不认同，却也能够理解。痛苦的不是你一个人活着的痛苦，而是看着那么多人为你活着的痛苦而心力憔悴，你就不能原谅。所以你选择了解脱和成全。
也许吧。你走了，那些爱你的人终究会因为你离去的事实，随时间过去淡化对你的记忆。
6
叔叔阿姨这些年老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他们卖掉城区的套房，搬回乡下农村住。叔叔在房屋周边种了很多果树，阿姨在庭院一角养了两只红眼睛的小白兔，是你最喜欢的宠物。
今年六月，我去探望他俩老人家，他们过得挺好的。我们坐在院落的瓜棚下，聊了很多家常，很开心，一个字也没有提及你。
没有人知道格林去哪了。当年那个叛逆的少年，你说他以为首先死掉的人会是他，所以他把他那本珍藏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送予给你，希望你能替他活出他本质的意志。可是，当你准备追随他的脚步时，他明明已经停留原地等候你，你还是要弃他而去。
对格林来说，你就是那株在风雨中飘摇的野百合。我想，他一定是带着那本载满你记忆笔迹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上路去找寻你曾经走过和还要走下去的足迹了吧。
前几天，我去看海，正好遇上台风来临前夕，风声呼啸，浪涛一波一波涌扑，拍打礁石。一个人顶着烈日，沿着海岸线的沙滩走完一圈，脚下的海浪涌来又也退去，柔柔的细沙夹杂着海盐的昧道，拿在手中的相机怎么也捕捉不到海面上起伏的浮标，因为暴动的光线，也因为镜头局限。
想对你说，海在我眼前，我对它的感觉，就只有默然，如同没有生命气息的静物一般，并没有你所谓的，海的思念与缘份眷恋。
我没有把预备好的漂流瓶扔进海里，因为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秦然，我是晓，想念你，又怕应了那句，死者的灵魂会因为生者思念，受到牵绊不得安息。
还有几天，又是一年七夕时。银河，喜鹊桥，葡萄架，牛郎与织女的古老传说。秦然，你等到那个他了吗？我希望下一世的你，是幸福快乐的。
Lysha
纪珠海之旅
二零一四年七月二十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