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义一听,慌了,流落他乡,无依无靠,没了这点家底怎么活命,哀求道:“这……这怎么行,兵爷,您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个孙子,没了粮食,我俩可怎么活呀……”
伙夫士兵盛气凌人,提高嗓门:“少啰嗦,又不是不给你钱。”说着就要去抢柳望天手上的牛绳。
“什么事,这样嚷嚷?”突然有个声音厉声问道。
柳从义和柳望天闻声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用白布绕过脖子将左手吊挂在胸前,外表看起来三十五六岁,身姿挺拔,军官模样的人走出大门。
伙夫回头望了下来人,立即转过身去,规矩道:“彭副官,队伍快没粮了,补给要后天才能送来……大家又都大半月没开荤了,一个个瘦得皮包骨似的,这牛——”
听到这里,彭副官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伙夫士兵打住,威严道:“行啦!一副流氓脾性,狐假虎威,下次再这样,小心我收拾你!”
伙夫士兵被训了几句,低三下四地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彭副官瞥了一他眼,不轻不重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忙你的。”
伙夫走后,彭副官走近柳从义,和言道:“大叔,事情是这样的,队伍确实缺粮,您看这样行不?粮食我们按价收购,卖给我们一半,怎么样?”
柳从义支吾着说不出话,犹豫了一会,答应了。
彭副官又问:“大叔,您是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呀?”
柳从义答道:“花园口决了堤,家都给淹了,打算往洛阳去。”
彭副官听后以游说的口吻说:“要是这样,我想您这牛耕地是用不上了,迟早是要卖的,至于牛上驮的这些东西,等下粮食卸下一半,就可以装在车上了。您看,把这牛卖给我们怎么样?我给你五十块……”
柳从义听了觉得有理,并且彭副官开的价也还公道,最后咬咬牙就答应了。他本对这跟了他劳作多年的耕牛是有些不忍的,但形势所迫,也就只好如此了。
柳从义看天色临近黄昏,也不知前边的村落还有多远,于是向彭副官请求道:“长官,这天色不早了,能不能让我们爷孙俩在这庙里凑合一个晚上?”
彭副官听了往庙里看了看,说:“里边都挤满了伤员,过夜的话,你们只能在门口的走廊了。”
祖孙俩曾露宿过好几晚,有走廊可以过夜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柳从义当即谢过,并向伙夫交了粮食,让其多做两个人的晚饭。
伙夫张罗着开始做饭,吆喝一个士兵去附近的小河提水。那士兵答应着走到屋檐下临时搭建的一个灶台边提了个铁桶,扭头看见柳望天无所事事,正盯着庙里的众人看,回身拿了个脸盆递给他,说:“小鬼,来,帮个忙,跟我到小溪端盆水。”
柳望天回过神来,欣然答应了。跟士兵提完水,随后又帮着洗洗刷刷。
伙夫煮好饭后,因为队伍大都是伤兵,柳望天和爷爷又帮着士兵端送。
这时,柳望天帮忙端了碗面条跟着刚才提水的那个士兵到了上殿右边的一个边房。进了房,只见地上的一副单架上有个伤员,伤员背后垫着军用棉被贴着墙半卧着,头上身上脚上缠满了绷带,仿佛蚕茧一般,且左腿膝盖以下已经没了,渗着血迹,惨不忍睹。
此时,彭副官也在这屋里,他正坐在桌旁的一条木凳上,翻看着一本小册子。
蚕茧般的伤员见有人进来,轻轻地仰了脸,想必是眼睛看不大清楚,静静地瞅了一会来人后才有气无力地问:“煮的什么?”
士兵回道:“汤面。”
彭副官对柳望天和那士兵说:“先放桌上。”
柳望天放下盛满汤面的饭盒,转身和那士兵走了,刚跨出门槛,听得里面两人对话——
“这小鬼谁呀?”
“逃难路过的。”
……
翌日清晨,祖孙二人本打算要走,不料却下起了大雨。到了下午,雨虽是停了,但道路太过泥泞,柳从义只得盘算着明天再走。
傍晚,晚饭时,柳望天又帮着那士兵端了碗粥进了上殿右边的边房。单架上的伤员跟昨天一个模样,正眯着眼,似睡非睡。彭副官则立在桌旁看着一张摊开在桌上的军用地图发呆。
士兵进了房,叫道:“团长,彭副官,吃饭了。”
伤员缓缓睁开眼,看着来人,没有说话。
彭副官回道:“先放桌上,凉一会。”
“好!”士兵回道。
柳望天把粥放到桌上,跟在士兵的身后,正要跨出门去,却被那伤员叫住。那人看似提了气,但声音依然微弱:“小鬼,帮个忙,我这后背痒得厉害,帮我挠挠行不?”
柳望天听了,不知所以,呆愣地看着彭副官。彭副官起身,对柳望天说:“来吧!”随后走到了伤员的左边,示意柳望天走到伤员的右边。接着他用右手将伤员扶坐起来,再叫柳望天扶住,然后他才伸手在绷带的隙缝中试探并询问伤员生痒的位置。
抓了痒,伤员似乎轻松了些,轻声问:“李营长和黄连长怎么样了?”
彭副官缓缓道:“李营长昏迷后就没再醒过来,黄连长也走了。”
伤员沉默了一会,断断续续哀怨道:“本可全歼了“土匪原”师团的……桂永清和黄杰这两个孬种,使得多少弟兄白白牺牲……真是死不瞑目!”说着竟突然悲从中来,张了张嘴,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又强忍着,可眼角还是流出了泪水。
彭副官见状示意柳望天出去。柳望天起身出了房,去吃饭……
晚饭时,庙里的伤员们嘈杂了一阵,随后渐渐平静下来,等到二更天的时候就几乎都睡着了,只有零星两三个伤员还在轻声地呻吟着。到了三更天,夜深人静时,庙里却突然响起了枪声,整屋的人顿时像炸开了锅。一阵骚动后,众士兵才从彭副官口中得知他们的团长用自己的随身手枪自杀了,一时间哭泣声四起。
柳望天惊醒过来,得知他见过的那个裹得如蚕茧一般的伤员死了,心里很是害怕,脑海里老是要浮现出“蚕茧”流着血的可怖画面,直到天亮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天空放睛,柳望天和爷爷继续前行。
走了两日,半路遇上一伙恶汉,粮食几乎被抢光,只剩柳望天死命护住的一小袋小米。柳从义身上卖粮和卖牛的钱也被劫走,所幸从家里带来的十几块大洋柳从义将它缝在被褥里没被抢走。
到了洛阳,祖孙二人也就剩下各自的衣服被褥,一口锅,两个碗,十几块大洋。柳从义本以为到洛阳可以谋个糊口的生计,可到洛阳城里一看,沦落街头的人已是多如牛毛,哪还找得着糊口的生计。所幸身上还有点钱,可也是极尽节俭,未来的生计没有着落,柳从义揪着心,若能乞讨到食物就绝不花钱,于是每日仿佛野狗觅食一般,四处游荡乞讨,如此过了个把月。
一日,来到城北的北大街,这天正是赶集日,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只见在一开阔地围满了人,柳望天和爷爷挤进人群一看,原来是一老一少正在杂耍卖膏药呢,二人耍弄一阵,叫卖一会,虽说不是畅销,但不时还是有人掏钱买药,也算不白忙活了。
柳望天磨蹭观看了一阵,觉得没多大意思,拉着爷爷走开了。柳望天若有所思地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爷爷曾用一种药粉参白洒给他治过皮肤湿诊的事,于是向爷爷问起了那药方。
经孙子这么一问,柳从义想了起来。那方子是七八年前因对一个江湖游医有恩,且那时他也得了皮肤顽症,于是求治于游医,那游医见此情况,索性把方子明给了他。这药可治各种皮肤骚痒顽症,对蚊虫叮咬亦有效果。此时柳从义自然明白孙子问话的用意,只是他从未用此药给外人治过,不能确定药方真实功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和孙子用过药都治愈了。柳从义稍加思索,答道:“是有这么个方子。”
“那你还记得那药粉怎么配制吗?”
“记得”
柳望天喜出望外拽着爷爷的手说:“爷爷,咱们把那药方配好,摆街上卖,怎么样?说不定可以赚钱,咱们就不用讨饭了。”
柳从义考虑再三,心想这是外用药,风险不大,放手试一试好了。于是爷孙俩开始谋划起这事来,第二天便到野外去采药了。若能采摘得到的就自己采摘,采摘不到的就到药铺卖,然后将所有药材按比例搭配好细研成末,再将粉末分装在买来的瓷质小药瓶里。柳望天给这药取了个名字叫“去痒灵”。忙活了三四天,一切准备妥当后,柳从义便去买了块一米见方的白布,让柳望天在白布上用毛笔写上药名与及诸如“祖传秘方,专治皮肤骚痒,药到病除”等字句以作广告。柳望天从五岁起,父亲便开始教他识字写字,尔后在父亲的熏陶下又喜欢上了书法,一直勤于练习,一手颜体楷书写得很不错。